禅宗
大慧禅师之心性


如前所举,大慧禅师除了无我、无私以外,其慈悲助人之心行,乃至兼及反对大慧者,都加以助益;譬如大力反对及攻击大慧宗杲之李邴、郑昂尚书,都在大慧帮助下悟入如来藏明心境界,即是现成事证。复次,大慧禅师亦是知恩而且平等之人,对于世俗利益,他总不想与人计较;譬如他的弟子万庵禅师,曾经述说大慧宗杲破斥邪说不遗余力,但是对私人利害之争,却是无所计较;乃至座下弟子对他作了不当的劝言,他也没有抱怨责怪。有文为证:

【万庵颜和尚曰:“妙喜先师初住径山,因夜参,持论诸方及曹洞宗旨不已〔评论当代的诸方禅师及曹洞宗旨的错误而不曾停止〕。次日音首座〔大慧之弟子〕谓先师〔大慧〕曰:‘夫出世利生,素非细事;必欲扶振宗教,当随时以救弊,不必取目前之快〔音首座以自己境界来衡量大慧,认为大慧评论诸方错悟之师,是逞口舌之快而不是在帮助诸方大师改邪归正〕。和尚前日作禅和子,持论诸方犹不可妄,况今登宝华王座、称善知识耶?’先师曰:‘夜来一时之说焉〔我只是晚上一时想到而说〕。’首座曰:‘圣贤之学本于天性,岂可率然?’先师稽首谢之〔大慧向弟子音首座稽首谢罪〕,首座犹说之不已。〔音首座仍然不停的指说大慧这个过失〕”万庵曰:“先师窜衡阳,贤侍者录贬词,揭示僧堂前,衲子如失父母、涕泗愁叹,居不遑处。音首座诣众寮白之,曰:‘人生祸患不可苟免,使妙喜平生如妇人女子,陆沉下板缄默不言,故无今日之事。况先圣所应为者不止于是,尔等何苦自伤?昔慈明、琅琊、谷泉、大愚,结伴参汾阳;适当西北用兵,遂易衣,混火队中往。今径山衡阳相去不远,道路绝间关,山川无险阻,要见妙喜复何难乎?’由是一众寂然,翌日相继而去。”〈庐山智林集〉】(《禅林宝训》卷三)如是,妙喜宗杲禅师评论诸方禅师及当时曹洞宗传人的法义错误之处,虽受座下弟子音首座妇人之见所责,然而却不觉得首座逾越弟子之分际,亦不当面置辩,反而稽首感谢音首座之规劝;却于破邪显正以救禅人一事,仍然终生行之不倦,其心性之淳善,由此一公案可为明证也!对于音首座在大慧稽首谢罪之后仍然不断指说大慧一事,大慧都没有不悦之情。

不久以后,大慧被秦桧奏请宋高宗贬往闽南衡州,诸方曾被大慧指说法义有误的大师们,就开始对大慧作种种人身攻击;侍者了贤法师将诸方对大慧贬斥之词,录贴于僧堂前,大众如失父母一般的愁叹;后来,曾经劝止大慧破斥错悟大师的音首座,一反以前处处干预大慧师父的作为,来到各堂僧寮劝解:“人生祸患是不能以苟且之心而求免除的,纵使妙喜师父一生都能像妇人之仁一般,犹如大地陆沉、忠臣扬弃奏板一样都不对错误的事情提出他的看法,也就不会有今天被贬闽南的事情;可是先圣所应作的事情,其实还不止是师父今天所作的事而已(其实是应该更加大力的破斥邪说),你们又何苦如此的难过呢?以前慈明、琅琊、谷泉、大愚四人,结伴往参汾阳善昭的时候,正好遇上西北正在战争,他们就改穿俗人的衣服,混在军队的伙夫中,这样前往汾阳参学。如今我们住在径山,与闽南的衡阳相去不远,往来的道路上也没有设立检查关哨,山川道路都没有阻隔,想要前去面见妙喜师父,又有何难呢?”说过这些话以后,大众就停止了愁叹之声;第二天以后,众人就相继前往闽南衡阳亲近大慧妙喜禅师了。所以大慧禅师是见义勇为、不顾己利、不图私利,而且是肯接受谏言、不计较别人私德上的过失。

后来大慧被奸相秦桧贬到闽南之时,当时错悟之人便借机大力挞伐大慧宗杲。后世更有人写书捏造事实,诬责大慧曾经毁骂勤大师,此事是否属实?抑或仍是虎丘数传之后人捏造诬蔑之词?无妨再来考证一番,以明大慧之心性。

继承虎丘禅师法脉之后人,既因住持天童山道场之故,每每举提天童禅师之默照禅而同时弘扬之;然而传至后来多代以后,渐渐专以默照禅弘扬之,却又误会天童禅师默照之意,渐渐堕于离念灵知心中,已非天童当年默照禅所弘扬之如来藏了。堕于离念灵知之故,每多不服大慧一宗以如来藏妙义而广为禅门所推崇,故常编造大慧心性不佳之故事以诬之,非独近代所编造的大慧探病于天童乃至罹疮而亡一事也!有文为证,大慧入灭后约七十年间的《痴绝道冲禅师语录》卷一有云:

【昔日圆悟在京师天宁,忽罹丙午之变,虏人欲招二十禅讲名僧,时妙喜亦预其选。妙喜是个通身是眼底人,遂以计而脱归。时圆悟移住金山,大慧至金山且过,极口骂圆悟云:“这老畜生!是什么心行?却令我从虏而去!”骂之不已。时知事头首,白圆悟云:“杲兄在下面骂和尚,和尚也须作个行遣。”圆悟遂削一条竹篦,集知事头首,请大慧来。大慧至,圆悟云:“我教你去外国流通一支佛法,有甚不得处?却只管骂我?你肚里少我五百个活马骝在。”妙喜一闻此语,许多恶发当下冰释。是知圆悟老人凡为学者,一动静、一举措,如善射者箭不虚发,若非妙喜点眼知人意,未免荡而不反。时妙喜便欲谋住,圆悟云:“汝且去,恐有人不利于汝。”妙喜于是往临川见韩子苍,然妙喜不为圆悟之所留,因与子苍夜话,尤极口骂圆悟。子苍曰:“莫骂老和尚,我与老和尚相处一平生,莫知老和尚底蕴。汝与我相聚不多时,倾盖已尽,如何骂得老和尚?”妙喜云:“你俗汉,理会甚底?”遂珍重歇去。妙喜被子苍一拶,一夜不安,千思万虑揣摩胸中,遂乃叹服,自料不知圆悟之底蕴;于是夜起,扣子苍堂门,子苍云:“谁?”妙喜云:“某甲。”子苍云:“你作什么?”妙喜云:“我一夜思量,非特子苍不知老和尚底蕴,我实不知老和尚底蕴。”子苍云:“且去睡休,明日理会。”看他韩子苍虽是个俗汉,然它曾见作家来,便有解粘去缚底手段,使妙喜倒戈卸甲,不坐在是非得失里,终欲穷圆悟之底蕴。来日子苍云:“圆悟已住云居,兄可归云居去。”然是时圆悟道尊一代,子苍先遣书探圆悟口气,然后津发。妙喜归云居,圆悟遂以第一座处之。】(《痴绝道冲禅师语录》卷一)

此是虎丘一脉后人,传到南宋理宗皇帝淳佑十一年(公元1215年)时,开始对大慧捏造事实加以诬蔑的第一个事件,捏造后随即加载痴绝禅师的语录中大力广为流传。然此中有种种不符史实之处,据《佛祖历代通载》卷二十载云:【虏人犯顺,欲名僧十数北去;师为所挟,会天竺密三藏,日与论义,密尤敬服;寻得自便,趋吴门虎丘;闻圆悟迁云居,欲往省觐。道金陵,待制韩公子苍与语,喜之,以书闻枢密徐公师川曰:“顷见妙喜辩惠出流辈,又能道诸公之事业,衮衮不辍,实僧中祀梓也。”抵云居,为众第一座。】

又据《僧宝正续传》卷六,亦同样如是记载:【虏人犯顺,欲名僧十数比去,师为所挟;会天竺密三藏,日与论义,密尤敬服;寻得自便,趋吴门虎丘。闻圜悟迁云居,欲往省觐;道金陵,待制韩公子苍与语,喜之;以书闻枢密徐公师川曰:“顷见妙喜辩慧出流辈,又能道诸公之事业,衮衮不倦,实僧中杞梓也!”抵云居,为众第一座。】二部禅史所载完全相同。这是禅门正史所载者,非如虎丘一脉后人痴绝禅师仅以一己之语录,而对大慧加以捏造诬蔑,都只是一家之说也。

所以,事实上是:一、大慧是被胡人指定即将送往胡地的禅师,不是由勤大师指派大慧作为彼寺前往应赴之禅师。痴绝法师既言“虏人欲招二十禅讲名僧,时妙喜亦预其选”,则是胡人指定大慧为所选定之禅僧,不是由勤大师指定大慧前往的,就不可能会有大慧回来以后,不服勤大师指派他去,所以大骂勤大师的事情。所以痴绝法师其实痴犹未绝也!其言自相颠倒故。

二、韩子苍一生都执弟子之礼以事大慧宗杲,决无可能如同痴绝法师所说而训示大慧宗杲,何况能如痴绝所言“有解粘去缚底手段,使妙喜倒戈卸甲,不坐在是非得失里”?须知当时待制韩子苍尚未得悟,乃是日后在大慧帮助下方始得悟者;是故韩子苍虽与大慧谊属勤大师座下师兄弟身分,然而一生都视大慧如师,都与李商老一样以师兄弟之身分而对大慧执弟子礼。既然韩子苍当时尚未悟入,岂可能有解粘去缚底手段而帮助大慧悟入?更何况当时大慧禅师早已是悟入之后分座说法而名闻诸方之大师,才会被胡帅指定为金人所要之禅师;被胡帅放回时,又何须未悟的韩子苍来帮他去缚解粘?所以痴绝法师真是愚痴,导致说话颠倒不实。

三、大慧宗杲因为与天竺僧人详论佛法之后,被大大的尊崇;后来又与胡王义正词严的对谈以后,胡王信受大慧所说因果之理,所以就被放归了;放归之时,克勤圆悟大师已离开京师而前往云居山了;但是大慧并不知道大师何往,所以在一年余之后前往虎丘绍隆禅师处暂住时,才得知克勤圆悟大师已在云居山住持正法,并不是痴绝法师所说的在金山与勤大师相见而辱骂勤大师;而是被放回之后经过年余之久,因为前往虎丘绍隆处暂住,方由师兄绍隆禅师处得悉勤大师移住云居山,这已是一年余以后的事情了!此时大慧方才得知勤大师在云居山,因此由虎丘直接前往云居山相助及服侍,并未先在金山与勤大师相见,何有可能发生大慧在金山辱骂勤大师之事?

四、至于前往云居的中途,路过金陵而见到待制韩子苍共话一事,已是在虎丘时决定前往云居晋谒克勤大师之后,中路经过金陵时之事,不是先与韩子苍在金山见面、诽谤克勤大师之后,被韩子苍教训、知过悔改而劝服,才转为前往云居山的;更不是他被金人放回时,勤大师仍在京师或在金山与大慧相见,而有辱骂斥责勤大师之事;因为他被金人放回时,勤大师已离开京师而前往云居山住持正法了,二人并未在金山相会,怎会有在金山骂辱克勤大师之事?大慧既是先决定前往云居山奉侍勤大师,才在启程前往云居山的半路经过金陵而与待制韩子苍相见,不是等到韩子苍教训以后才决定前往云居山的,怎会有痴绝所说的被韩子苍教训的事?

五、据史实所载,大慧初抵云居山时,勤大师早已虚其首座之位,以待大慧宗杲;大慧从虎丘出发,初抵云居山时因为日头已晚,所以次日随即被勤大师任为首座,云居山大众因此大为喧哗,对大慧都不服气,这是禅门老参众所周知之事。所以大慧被放回之后,初见勤大师时是在云居山,这是他被胡帅放回之后首次见到勤大师,并不是痴绝所说的先在金山相见。大慧当晚草草暂住下来,次日随即被任命为云居山首座,何曾有先在金山辱骂勤大师之事?假使初见时有辱骂勤大师之事,焉有可能是在云居山首次相见而次日随即被任命为首座之事?

六、大慧离虎丘,路过金陵而到云居山时,日头已晚,次日随即被任命为云居山首座;以初来乍到之生分僧人,竟被委以住持以下、众人之上之首座职务,可以行使法主和尚的度人职权;当时云居山僧众数百人悉皆不服,乃至大慧以首座职责而秉拂上堂开示时,出现了昭觉道元禅师大为不服而上前质问,所以才会有禅门脍炙人口的公案流传至今。道元上前逼问:“眉间挂剑时如何?”大慧大声回道:“血溅梵天!”勤大师恐怕双方继续争执下去,便以手约住双方,说:“住!住!问得极好!答得更奇!”这是禅门老参众皆熟知的历史典故。可见大慧并未如同虎丘后人痴绝法师所说的“在金山相会时辱骂克勤大师”,这只是虎丘后人想要贬抑大慧而捏造的事项罢了!

上来所说,并非平实所编造者,除了上来所举禅门正史的二则记录以外,别有史实记载为据;《五灯全书》卷四十三云:【师〔大慧〕往省觐,至山次日即请为第一座。时会中多龙象,以悟久虚座,元俟师之来,颇有不平之心。及冬至秉拂,昭觉元出问:“眉间挂剑时如何?”师曰:“血溅梵天!”悟于座下以手约曰:“住!住!问得极好,答得更奇。”元乃归众,丛林由是改观。悟归蜀,师于云居山后古云门旧址,创庵以居,学者云集。】

语译如下:【大慧禅师前往云居山省觐勤大师,到山的第二天就被聘请为首座。当时云居山中其实还有很多龙象之辈,因为圆悟大师到云居山很久以来,一直都虚其首座之位而没有任命谁为首座,道元法师等到大慧禅师一到就立即被任命为首座,心中就有不平之心。等到冬至那天大慧行使首座职务而秉拂上堂说禅时,道元法师就上前质问:“眉间挂剑时如何?”大慧答道:“血溅梵天!”圆悟大师在座下伸手出来约住双方都不要再说话,他说:“停住!停住!问得非常好,答复更是奇妙。”道元这才没有继续质问而回座;丛林听闻到这个公案以及勤大师的评语,从此就对大慧极为推崇。后来圆悟回四川故乡养老,大慧不肯接受圆悟派给他的云居山住持位子,宁可让与道元法师,所以他送走圆悟大师以后,就收拾行囊去后山古时云门禅师住的旧址大盘石上,诛茅建庵而居;后来学人听到他在古云门筑庵而居,就又聚集到那里与大慧禅师相聚学禅。】

以上都是禅门正史的记载,而非单属某一祖师的语录所言。所以大慧被胡王放归之后,并不是随即在汴京与勤大师相见,也不曾在金山与勤大师相见,而是年余之后方在虎丘得知勤大师住云居山,才由虎丘直接前往云居山首度相见的,怎会有被放回不久就在金山责骂勤大师之事?可见是虎丘后人痴绝法师想要贬抑大慧而编造出来的故事,目的是借著使人误信大慧人格低下而不信大慧的看话禅,学人就会相信痴绝法师所弘传的天童山默照而离念的意识境界禅法。

七、勤大师是在大慧往赴胡帅之命时,就已离开汴京,不是在汴京等待大慧回来,也不是在金山等待大慧回来,有勤大师亲写的文章为证:【……宗杲首座……〔我克勤圆悟〕因至诚语之〔“之”字谓大慧〕:“昔佛鉴与予,正起如是谤;但更绝意探迹,当不较多。”后来蓦然猛省,尽脱去机筹,知见玄妙,因谓渠云〔我克勤禅师因此而告诉大慧说〕:“正好参禅也!”即踊跃向前,从头一加箴锥,始浩然大彻。予不喜得人,但喜此正法眼藏有觑得透彻底,可以起临济正宗〔我不是欢喜度得某人证悟了,而是欢喜在这正法眼藏中有一个能够看得透底人,可以大力发扬临济正宗的宗旨〕;遂于稠众指出,令分座训徒〔所以就在大众中指出大慧宗杲,分我半座,命他代替我来训示徒众〕。”久之,会都下扰攘,相与谋出汨〔分座度众久了,正好遇到京都扰攘不安,我就与大慧互相讨论应该离开汨江流域〕,临分书此〔即将分离之时,我特别写了这篇文章〕,以作别〔用来作为和大慧别离时的纪念〕。】(《临济正宗记》部分文句)

胡人金朝攻占京师以后,欲选著名禅僧十余人回金国弘法,当时由于大慧已经名闻诸方之故,亦在胡人选录的名单中,并非痴绝法师所说由勤大师指定大慧去赴胡帅之约。当时勤大师眼见京师已非善地,正法于京师不能再有良好的作为了,所以大慧被金国选中而即将前去报到之时,勤大师即与他讨论到离开京师(汨江流域)之事,便写了这篇文章赞叹大慧,文后才会说“临分书此,以作别”,可见大慧赴胡帅之约时,勤大师也同时离开汴京了,并没有等待大慧被放回来时再相见。所以大慧被金朝选中而即将前往报到之时,已与克勤大师商量过了,所以克勤大师写了这篇短文附在《临济正宗记》内,送给大慧,以便大慧在他处可以作为已被勤大师印证之证明。后来这篇文章在云居山相聚时,克勤大师又作了增补,把最后增补的文字作为《临济正宗记》后面的跋文了。这是有史实记录的,也是勤大师的亲笔所写史实;痴绝法师却一心一意要贬低大慧,以便自宗可以继续弘扬离念灵知的默照禅法,所以就违背史实而加以改说,用捏造的假事情来诬蔑大慧。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勤大师已在大慧的《临济正宗记》后面加上了补载文字,无意之间已为七十年后的大慧证明清白了;如今平实举以为证,益发证明虎丘后人争法统正宗之手段,已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由此可见,大慧被金人放回之后,克勤大师早已离开汴京了,大慧当时根本就不知道勤大师到何方去了,又怎能与勤大师理论及辱骂大师呢?大慧是因为去平江虎丘拜访师兄绍隆禅师时,才知道勤大师已在云居住山,成为云居山昭觉寺的住持方丈了,这时才动身前往云居山,但这已是被胡人放回后年余的事情了。大慧到云居山时日头已晚,所以次日才再度被勤大师任命为首座。所以痴绝法师上文所谤者,都与史实所载不符,由此可见虎丘一脉历经三、四传之后,到了南宋理宗淳佑十一年时,虽距大慧入灭不过六、七十年,却已经是居心叵测了;他们为了力争勤大师的法脉正统,所以无所不用其极。

平实上述之言绝无虚妄,何以故?仍有勤大师亲写之《临济正宗记》后面跋文为证:【间年余,乃自平江虎丘,得得〔得得:心中欢喜得意之状〕上欧阜;再集主山之次日,入首座寮,合山数百衲耸动。屡作师子吼,揭示室中,金卷、栗蓬、大钳键本色,久参之流靡不钦服;而德性愈恬,稳洪无诤之风,怗怗不较胜负,只欲入深山幽谷,效古老火种刀耕,向镢头边收拾、攻苦食淡。兄弟木餐涧饮,艹衣茅舍避世;俟时清平,即不废悲愿,真大丈夫;慷慨英灵奇杰之人,所跂步也!因再为细书,仍作此跋云。建炎三年四月十七日住云居山圜悟禅师。】(《禅门诸祖师偈颂》卷二)

语译如下:【我与宗杲离别之后,相隔一年多,大慧才自平江虎丘知道我在云居山住持,所以就欢喜的来到云居欧阜;我们师徒再度集合于云居主山的第二天,大慧就住入首座寮,当时全山数百僧众都不服气。大慧好几次作狮子吼、破邪显正,并且把他所作破邪显正的内容,张贴在小参室中;像他这种卷毛金狮、栗蕀蓬、大钳锤的宗匠本色,凡是丛林久参之辈,没有一个人不钦服他的。但是大慧并不因此而生慢心,他的德性反而越来越恬静,保持著沉稳宽洪而无诤的风格,安静恬然的不与人比较胜负,一心只想要进入深山幽谷中,效法古时长老的火种刀耕,想要向镢头边收拾、专攻苦行、饮食清淡。我这个兄弟,喜欢吃水果、喝山溪里的水,穿著草衣、住在茅草搭建的房舍中隐避世人;等到时节清平安定之时,就又不废悲愿而出来弘扬佛法,真是大丈夫的行为;这正是慷慨英灵奇杰之人,所应追随的脚步也!因为再度相聚了,所以就再为他详细的写了这些话,仍然附在《临济正宗记》的后面,作为这篇记文后面的跋文。时间是在建炎三年四月十七日住云居山的圜悟禅师写。】

这可是勤大师与大慧在汴京离别一年余以后,在云居山再见大慧时亲笔写在《临济正宗记》后面跋文的证据。由此可知大慧被金朝胡人放回之后,并没有在金山与圆悟大师相见过,而是时隔年余之后,才从平江虎丘知道了勤大师的下落,才前往云居山初次相见的,怎会在此之前先于金山相见而当众辱骂勤大师?而且,勤大师在文中不但说是时隔年余才初次于云居山相见,更说大慧是“得得”欢喜之状来见勤大师的,可见大慧根本就没有对勤大师生起过不满之意;是故虎丘后人痴绝法师之言,都属捏造诬蔑之言也!由此可见虎丘数传之后的传人,其居心所在了。

以上是痴绝法师捏词诬蔑大慧禅师的事故,此时尚无大慧患背疽之传说出现。大慧患背疽之事,始传于明末崇祯年间。然而捏造事实以贬大慧之事相,则是始肇于虎丘后人痴绝法师,其时间更早:这件大慧辱骂勤大师的故事,是在南宋理宗嘉熙及淳佑年间(大约公元一二四○年到一二五一年间)由虎丘传人痴绝法师编造出来的;所以捏造假事件以谤大慧的事情,在南宋期间就已经开始了。可见虎丘一脉后人,感受到大慧一脉后人广大声势的压力,是始于南宋大慧入灭后六、七十年之间的事。不过短短六、七十年间,虎丘后人就开始编造不实事件而诬蔑大慧宗杲,则更后住持天童山之虎丘后人继编患背、看病于天童、斥天童侍者为钝鸟、被天童指为灵龟而预记患背死亡等事,其事真假也就可想而知了!

今由禅门史实考证之结果,证实了大慧“患背舍报”故事,乃是虚假言语;若是无智之人,往往因为听闻他人妄说大慧虚假事实之言,转而不信大慧之看话禅,就可能失去证悟之机会,反而因此堕入虎丘后人所传的离念灵知默照禅法之中,永远不离意识,诚为可怜之人。若是佛教研究者,在未深入研究考据之前,就先以道听涂说一面之词而信以为真,并且落实于文字上而梓行流通,就不是负责任的学术研究者应有的行为了。

又据李乃龙先生的考证:【有一天,胡帅发下命令,要“召请”京城各寺的名僧大德,而且指名要请天宁寺的宗杲禅师,前去切磋请教佛门大道。表面上是邀请,其实是要绑架一批中原名僧,为其扫灭中原文化做准备。克勤大师听到消息后,便对著众僧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宗杲禅师年轻,是天宁根本,不可轻出。老衲这一把朽骨头了,正好去超度这群屠夫。”然后又神情庄重地对宗杲禅师说道:“天宁寺往后就靠你了!”克勤大师已让侍者备好了行李,拿起禅杖就要往外走。宗杲禅师一把将他拉住:“师父请安坐。宗杲蒙大师栽培,今日正是报恩之时。再说,宗杲大事已了,也是报答师父和天宁寺的时候了。就让宗杲走一趟吧!”克勤大师摇了摇头。宗杲禅师跪了下来,僧众也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纷纷要求舍身饲虎狼,以求得佛门清净。克勤大师无奈,只得答应让宗杲禅师前往。但宗杲禅师一人去,他委实放心不下,便又指派淳上人同行。多一个人,多少能相互照应一下。

十余位汴京有名的禅师,被强行集中到金明池馆。禅师们都明白当下的处境,他们被当成俘虏了。平日里痛骂胡虏,今日却为胡所掳。有人苦笑了。他们倒不担心有性命之危,佛子并不是金人屠杀的对象,但却极有可能被掳到遥远的冰天雪地。一想到从今别却汴京路,一想到从此只能化作啼鹃带血归,有人便潸然了。但宗杲禅师却无所畏惧,整天与同掳的有名禅僧密三藏探究佛理禅趣,议论风发。大众都深深敬服宗杲禅师,推举他为宗主。宗杲禅师劝慰大家:“诸位老宿,且莫伤心,还没到山穷水尽处。再说,这金明池馆是个牢狱,外面的世界何尝又不是个牢狱,不同的只是一小一大而已。”众禅师一听,说得也是。人生何处不可修行?于是大家都参禅打坐,各自入定去了。

次日早上,众禅师被叫到一间屋里席地坐下。对面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没有他们所习见的香炉,代替袅袅香烟的是腾腾杀气。桌后没有身披袈裟的方丈,而是身著甲胄的酋帅,酋帅两边各站著四名虎背熊腰的胡兵。面对一群虎狼,禅师们心地非常坦然,何忧何惧,顺其自然吧。

“众位方丈稍安毋惊,本帅把大家请来,别无他意。据说大家都是汴京一流的禅师,本帅今日只想领教佛法如何高深,不知诸位肯不肯赐教?”酋帅一口勉强能听懂意思的汉话,那属词造句却出人意外地雅。众禅师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都看著胡帅,等著他的下文,一时间冷了场。“据说佛光普照阎浮提(世界),为什么佛法却不能在我大金朝里流行呢?”众方丈一听,面露犹疑之色。大家平时都只是宣讲佛法奥义,指示修持路径,无人注意到这个问题,一时不知从何答起。于是都把目光投向以辩才闻名丛林的佛日大师。宗杲禅师也读懂了大家目光里的意思,遂起立道:“衲僧生性直率,望大帅听后勿发雷霆之怒。”胡帅忙伸手一指宗杲禅师,道:“请讲!请讲!”宗杲禅师眼睛直视对方,缓缓说道:“我西天佛祖当年慧眼普观天下,见我东土慧光隐隐,是个可以弘法传教的方域,于是便派达摩祖师东来传佛心印,直指本元心地。贵国人民喜欢披坚执锐,乐于刀剑弓马,善于勇力搏斗,食肉寝皮,杀气太重,怎能明白佛法心印?所以暂时还难以得度。”

宗杲禅师的声音不大,众僧听来却字字如雷,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自豪的气象。胡帅的脸却不白,也看不出红来──他的脸原本就是红的。听了这话,他呵呵笑了:“你就是佛日大师吧?”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胡帅又道:“果然名不虚传,本帅开眼了。我平生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人如麻。在佛的眼里,我恐怕算得上是十恶不赦的人了吧!不知你如何看我?如果我要皈依佛门,佛还要不要我?”“佛门清净,佛法无边,什么人超度不了?善人来了也超度,恶魔来了也超度。”宗杲禅师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毫不客气地答道:“恕我直言,大帅如此气焰,还是一个恶人,难登佛界,必下地狱!”几句话如狮子怒吼,石破天惊,震得满屋子嗡嗡作响,这回连胡帅的脸都白了。

不等胡帅发作,宗杲禅师又话锋一转,娓娓而谈:“只是我佛慈悲,护佑善人,不念旧恶。昔日的广额屠儿,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听闻佛法后,放下屠刀,便证阿罗汉果。大帅只要诚心忏悔,放下屠刀,消除杀气,唤醒生机,便可认清本来面目,投进我佛怀抱!”这一席话,让所有的人脸上又都有了血色。

“佛能普度众生,也能护国保民吗?”胡帅面带诚恳地问。“能!”宗杲禅师信心十足地答道。“宋朝佛寺如林,僧尼如蚁,香客如潮,算得上是礼佛心诚了吧?为什么不能得到佛祖的护佑?为什么不敌我大金皇朝?”(注)胡帅觉得自己终于得了先筹,得意洋洋地问。胡帅的卫兵也咧开嘴笑起来。宗杲禅师和众方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爱国豪情骤然而生,气壮山河:“消息盈虚,因果相续;冤冤相报,何时可了!大宋朝之今日,谁能说不是你国之明日?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大帅好自珍重!”(注:宋朝重用奸相秦桧,残害忠良;后来更逼迫大慧宗杲,抵制正法,当然无法获得佛佑。)

胡帅听罢,恍然若有所失。这些得道高僧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杀之无益,反而更会激起民愤,倒不如放了,也许会收络一些民心的。于是,便斯文起来,对著大众说道:“大师所论,不无道理。日后有缘,再行请教。请众位方丈各回本寺去吧。本帅这里就不送了。”半晌,众方丈才回过神来,一场大厄就这么解除了吗?是的,佛门大厄就这样被宗杲禅师的广长舌轻轻地化解了。众方丈不约而同地合掌称念:“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阿弥陀佛!……”

大家都记住了佛日大师。天宁寺记住了,丛林也记住了,士林也记住了。多年以后,淳上人前往江西看望宗杲禅师,吕居仁在送别诗中,对此还念念不忘,诗云:“杲公昔踏胡马尘,城中草木冻不春;胡儿却立不敢问,其谁从者淳上人。袖手归来两无语,而今且向江西住;云居老人费精神,送往高安滩头去。”】(李乃龙著《宗杲大师传》页117~122。佛光,2004.11)

由种种史实纪录,可知克勤与大慧师徒之间,从来不曾有过任何不悦;而勤大师归乡返蜀时,吩咐大慧主持云居山,但大慧只愿追随奉侍克勤年老,对于云居山名刹住持之位并无意愿,不肯就职;勤大师欲逼他就职,故意不让他追随返蜀;但是大慧早已知悉道元禅师一心想当云居山住持、法主之位,无心与他争执;所以大慧送走勤大师以后,反而主动收拾行李,退居后山已经破败了的古云门旧址,以茅草搭建陋屋安身,不与道元禅师争夺住持大位。所以,虎丘后人编造历史事故,妄说大慧心性恶劣,藉以诋毁大慧宗杲,其实都不符历史事实。

编造故事以抑大慧者,非仅如是一件,所在多有,然而因系编造,故其中互相矛盾者极多,不烦一一枚举也!今复别以李商老身历之故事,证明妙喜宗杲绝非忘恩负义之人,怎有可能辱骂根本上师之勤大师?据《禅林宝训》卷三载云:【山堂曰:“李商老言:‘妙喜器度凝远,节义过人,好学不倦;与老夫相从宝峰仅四、五载,十日不见,必遣人致问。老夫举家病肿,妙喜过舍,躬自煎煮,如子弟事父兄礼。既归,元首座责之,妙喜唯唯受教。识者知其大器。’”湛堂尝曰:“杲侍者,再来人也!”山僧惜不及见。湛堂迁化,妙喜茧足千里,访无尽居士于渚宫,求塔铭。湛堂末后一段光明,妙喜之力也。】如是心性之大慧宗杲,对与其熟识的老师兄在家居士,都能如事父兄一般的对待,又岂有可能对法身慧命父母而且是出家身的勤大师,作出忘恩负义、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又据《禅苑蒙求拾遗》卷一载曰:【《大慧武库》曰:师(大慧)每岁得时新,必先供佛及圆悟,然后敢尝。谓左右曰:“非佛与老和尚,我安得如此?”】然而大慧心性淳良之故事记录,其实非仅如此;凡有供养大慧僧衣者,大慧皆先供佛;撤下之后则皆送往克勤圆悟方丈室中,若其不用,赐下与大慧之后,则又往往分与诸人,少有据为己用者。如是心性,世所难见,岂可能是毁骂其恩师克勤圆悟者?作是骂者,心行不可谓之为端正也。

又如《禅林宝训》卷三载云:【万庵曰:“先师移梅、阳,衲子间有窃议者。”音首座曰:“大凡评论于人,当于有过中求无过,讵可于无过中求有过?夫不察其心而疑其迹,诚何以慰丛林公论?且妙喜道德才器出于天性,立身行事惟义是从,其量度固过于人,今造物抑之,必有道矣!安得不知其为法门异时之福耶?”闻者自此不复议论矣。】由此可知:举凡破邪显正而得罪错悟大师之人,不必等待舍寿以后,当时之世即已必定被错悟之人造谣无根诽谤也!如今平实岂非现成事例?何况大慧当年极力破斥邪说,以显正法之异于邪说者,何待入灭方才遭谤?

又如《禅林宝训》卷四载曰:【拙庵谓野庵曰:“丞相紫岩居士言:‘妙喜先师,平生以道德节义勇敢为先,可亲不可疏,可近不可迫,可杀不可辱;居处不淫,饮食不溽;临生死祸患,视之如无;正所谓干将镆邪难与争锋,但虞伤阙耳。’后如紫岩之言〔而得罪了秦桧,被贬到闽南衡州、梅州〕。”】可见大慧之心性,威武不能逼,利诱不能降。如是正义凛然而又不贪私利之人,报恩于勤大师尚且不及,怎有可能辱骂有大恩于他的勤大师?

又如《禅林宝训》卷四记载:【侍郎尤公谓拙庵曰:“昔妙喜中兴临济之道于雕零之秋,而性尚谦虚,未尝驰骋见理。平生不趋权势、不苟利养。尝曰:‘万事不可佚豫为,不可奢态持。盖有利于时而便于物者,有其过而无其功者,若纵之奢佚,则不济矣。’不肖佩服斯言,遂为终身之戒。”】大慧禅师之为人,心性本净,虽然一世斥责错悟之师,私心之中实则欲以之帮助错悟之师得以证悟也!所以他的破邪显正,并不是像有些禅师一样的前去踢馆,让错悟大师很没面子;他只是作评论,期望错悟大师听了以后能够自行改正,不会使错悟的大师当众没面子,这其实都是悲心运行之大作为也!只有对错悟而又不肯改正的师兄弟,才会比较激烈的破斥,但也都只是藉此帮助他们证悟的手段。大慧宗杲心性之淳良者,本已如是;而心性之改变,绝非数十年间所能转易,当知皆是多劫所修方能转易至此也!如是性尚谦虚、不趋权势、不苟利养之心性者,怎有可能一时忽然之间就变成忘恩负义而骂辱大恩师之人?

大慧禅师悟后之心性,广为时人所知,而其悟前之心性如何?且观此一历史记载,《南石文琇禅师语录》卷四云:【妙喜老祖在湛堂会中,持茅、书云峰语,以自警。湛堂曰:“此子,他日必任重致远。”】语译如下:【妙喜老祖宗,他以前在湛堂文准禅师会中,当时尚在求悟阶段,他就取了茅草作笔,书写云峰禅师之训诫学人话语,用来警醒自己不犯。他的师父湛堂文准禅师说:“这个人,以后必定是任重致远的人。”】由是可见其时时自警之心性也!焉得是虎丘一脉后人所责之忘恩负义而当众斥骂有大恩于他的勤大师之人?

又大慧禅师心性,素来不争,史有明文记载,譬如《佛果克勤禅师心要》卷四记载克勤大师〈与耿龙学书批〉:【妙喜示来教见,矻矻于此,意况甚浓,真不忘悲愿也!而以宗正眼照破义路,情解透见肝胆,何明眼如此!正宗久寂寥,后昆习窠臼、守箕裘,转相钝致,举世莫觉其非,大家随语生解,祖道或几乎息矣!……杲佛日〔大慧禅师〕一夏遣参徒踏逐山后古云门高顶,欲诛茆隐遁,其志甚可尚。今令谦〔开善道谦〕去,山叟为书数语及疏头,亦与辍长财成之,可取一观也!渠欲奉锄,正在高裁也。克勤启上。】可见大慧宗杲心性不喜夤缘,好乐隐居,岂是性好与人相争者哉!如是之人,而谤他为辱骂勤大师之恶人,岂有公理?

虎丘一脉后人对大慧之无根诽谤,实已到了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步;然而传说之事,都不可随便相信而转言之,否则即成无根诽谤贤圣,其业果皆须后世自受,无人能代之也!如是妄谤之事,古已有之,并且是对证量极高之大慧宗杲生谤,而且是极严重的无根诽谤,譬如《山庵杂录》卷一载云:【丛林中,道听之说皆不足征。后世传:“大惠与佛智,同参圆悟;悟偏爱佛智,而大惠常不平。后佛智住育王,〔佛智死后〕大惠踵其席;托以沙水不利,发其塔而〔佛智〕真身不坏,〔大慧〕以镢镢破其脑,灌油而焚之。”果尔,可谓惨戚之甚;常人尚不忍为,而大惠忍为之哉?尝读佛智塔铭,乃“阇维,葬舍利”,未尝有全身入塔事。】

佛智禅师的《塔铭》明明记载著:佛智死后是经过火化以后,将其舍利子入塔供奉,并不是全身入塔安葬,怎会有后来大慧禅师发塔,再以尖嘴锄敲破佛智尸身头脑而灌油焚烧之事?虎丘后人编造如是假事以诬大慧,世人若未先加以考证者,便受其瞒;大慧名声当时即受损害,由此缘故,禅和便将因为轻人而轻大慧之看话禅法,坐失证悟之机会。

此一捏造之事实,其实是虎丘后人张冠李戴而编成的假故事,有文为证:【大阳平侍者,预明安之室有年,虽尽得其旨,惟以生灭为己任,挤陷同列,忌出其右者。琅琊广照公安圆鉴居众时,汾阳禅师令其探明安宗旨,在大阳,因平密授;明安尝云:“兴洞上一宗,非远即觉也。”二师云:“有平侍者在。”明安以手指胸云:“平此处不佳。”又捏拇指叉中示之云:“平向去,当死于此耳。”暨明安迁寂,遗嘱云:“葬全身,十年无难;当为大阳山打供。”入塔时,门人恐平将不利于师,遂作“李和文都尉所施黄白器物”书于塔铭,而实无也。平后住大阳,忽云:“先师灵塔风水不利,取而焚之。”山中耆宿切谏平,平云:“于我有妨。”遂发塔,颜貌如生;薪尽俨然,众皆惊异。平乃镢破其脑,益油薪,俄成灰烬。众以其事闻于官,坐平“谋塔中物不孝,还俗。”平自称黄秀才,谒琅琊;琅云:“昔日平侍者,今朝黄秀才。我在大阳时,见尔做处。”遂不纳。又谒公安,安亦不顾。平流浪无所依,后于三叉路口遭大虫食之,竟不免大阳ㄚ叉之记。悲哉!】(《大慧普觉禅师宗门武库》卷一)

如斯编造事相而无根诽谤贤圣者,出现于明朝洪武年间,其实正是虎丘一脉后人故意张冠李戴而说者,与上载大阳平侍者之故事一模脱出,目的无非诬蔑大慧之人格,令人从此不信大慧的看话禅行门,改依天童山的默照禅所证离念灵知方法而修行之。事实上是将大阳平侍者掘尸、镢破尸首、灌油焚烧以取其财的事,套于大慧头上,其说不实。复次,大慧一生始终都受勤大师之青睐,不曾受过冷落;乃至终生都以大慧为首座,而大慧又始终都对名山大院住持之位不感兴趣,乃至被任命为住持之后尚且弃之而去,怎有可能因为与佛智相争育王山住持之位,所以生恨破坏佛智尸身的事?更何况大慧当时已被秦桧贬至闽南,焉能有相争于佛智的事情?后来被放回之后,诸方名山邀之,大慧同样都推辞不就,后来是宋高宗以诏命强制他前往育王山住持,方才不得不应命住持育王山;所以大慧从来不曾与佛智相争过,怎会有掘佛智尸身焚烧及破脑灌油再烧等事?假使真有此事,只能说编造这个故事的虎丘后人疯了:因为佛智死时是先火化以后,再以舍利子入塔供奉的,焉有尸身可供大慧挖掘焚烧?

至于大慧罹患背疾腐烂破洞、塞以棉花而死之事,也是套用大慧禅师《宗门武库》中之典故,用以诬蔑大慧禅师:【和州开圣觉老,初参长芦夫铁脚,久无所得。闻东山五祖法道,径造席下。一日室中垂问云:“释迦弥勒犹是他奴,且道:他是阿谁?”觉云:“胡张三,黑李四。”祖然其语。时圆悟和尚为座元,祖举此语似之,悟云:“好则好,恐未实。不可放过,更于语下搜看。”次日入室,垂问如前,觉云:“昨日向和尚道了。”祖云:“道什么?”觉云:“胡张三,黑李四。”祖云:“不是!不是!”觉云:“和尚为甚昨日道是?”祖云:“昨日是,今日不是。”觉于言下大悟。觉后出世住开圣,见长芦法席大盛,乃嗣夫〔乃抛弃五祖的法脉,改为继承长芦夫铁脚的法脉〕,不原所得〔不承认以前在五祖法演座下所得到的如来藏是正法〕。拈香时忽觉胸前如捣,遂于痛处发痈成窍;以乳香作饼塞之,久而不愈,竟卒。】(《大慧普觉禅师宗门武库》卷一)这和前一谤中所说的“大慧掘尸、破脑、火焚”等事,都同样出于大慧禅师《宗门武库》,只是将人名与细节改换而已。

因为私心、嫉妒而诽谤贤圣之事,古已有之,不胜枚举,正谓此界是娑婆,多有五浊之恶世众生也!今再举一例以小证之,智者以故得辨真伪也!譬如古时错悟者,极厌恶玄沙禅师大力破邪显正,便捏造事相以谤玄沙师备禅师,非仅诬谤大慧而已;据《林间录》卷二载曰:【又曰:“玄沙欲出家,惧其父不从;方同捕鱼,因覆舟溺死之。”玄沙天资高妙,必不尔。独不知何所据?便尔不疑!此直不情者记之以自藏,安知诬毁先德为罪逆,必有任其咎者?不可不慎也!】

玄沙师备乃是一代大师,证量极深;然而错悟者都不思量自己错悟之过失,但见玄沙拈提其师之错悟,便捏造虚假之事,谤曰:玄沙想要出家,其父不许,所以与其父一同捕鱼时,故意翻船溺死其父。如是捏造无根诽谤之言,后来落实于文字者已有如斯之钜,其未落实于文字者,当知不计其数。如是之事,同于藏密掘藏之手法一般无二:都是先代写好之后,故意藏于岩洞之中、或藏之于民间,以俟后世忽然有人阅之,便可据以为实而广为流传。是故虎丘绍隆之后世传承弟子故意以文笔记之,再由后世弟子据以流传之,如同诽谤玄沙禅师杀父之故事,如出一辙,并无二致;智者闻已,即知虚假;唯有愚人信之、引之、说之、谤之,愚岂可及哉!

大慧心性一向与人无争,喜爱隐居,怎有可能因为争位夺权而造恶事?又如《僧宝正续传》卷六载云:【师平居,绝无应世意。圜悟在蜀闻之,嘱丞相张公德远曰:“杲首座不出,无可支临济法道者。”】又如《佛祖纲目》卷三十八载云:【道颜,号万庵,久参克勤,微有省发。洎勤还蜀,嘱令依杲。仍以书教曰:“颜川彩绘已毕,但欠点眼耳。他日嗣其后,未可量也。”杲居云门及洋屿,颜皆在焉;朝夕质疑,方大悟。丙子,杲过九江,守请住圆通,三辞不获,因举颜补其处。】如是不求世法利得、不求名闻诸方、不求住持之位、不想在人间出头之人,其心性当属淳良德厚之人;心性淳良德厚者,感师助悟之恩,尚思无以回报,而愿一世应命担任勤大师之首座,从来不谋住持之大位。乃至勤大师返蜀归隐时,指定大慧住持云居山大道场,大慧尚且在勤大师离去之后,随即收拾衣物登上后山古云门旧址,诛茅隐居而主动放弃云居山住持大位,让与久已垂涎住持大位的道元禅师;如是心性无争之人,焉有可能是故意诽谤其大恩师者?

今者平实多所考证之原因,非为大慧求取平反;因为大慧既已舍寿千年,平反并无实义,亦对大慧禅师的证量无所增益或贬损;而且大慧之心性对于名声都不在意,故此考证者实有别因:谓若有人误信种种无根诽谤之言者,则必于大慧之妙法不生信乐;不生信乐故,则或排拒之、或踵随诽谤之;前者则失证悟之因缘,后者则成无根诽谤贤圣之罪;二者皆不利于学人。以是缘故,不惜耗费时间与精力,作种种考证与辨白,欲令大众复生大信于大慧宗杲,如是岂唯免除口业?进而更可修习看话禅功夫,求觅宗门之悟,庶几一念相应而入菩萨七住位及声闻初果人中,顿超菩萨道第一大阿僧祇劫三十分而有其七。苟能如此,快慰平生,其庆也何如?

大慧中年初住径山时,他心中牵挂的又是什么事情呢?据《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六记载:【晚,自径山来秣陵,见浚,垂涕言:“先人不幸无后,某之责;家贫,何所仰?愿乞一给使,名藉公重,庶有肯就者。”浚为恻然、兴叹,遂奏其族弟道源奉师亲。后既退居明月堂,冒暑走其乡,上冢葺治,所存盖如此。】

语译如下:【晚间,大慧宗杲从径山来到秣陵,看见丞相张九成时,他掉下眼泪来说道:“先祖不幸而没有后人传承香火、随时上供,这是我的责任(大慧是奚家之独子);如今我的俗家父母亲也变得贫穷了,如何有所仰赖存活?只得向您乞求一个人,供作俗家父母的供给走使之用,却须要藉丞相的世间名声德望,才容易得到世人看重而愿意服侍我的老父母。”丞相张浚听了以后,心中也感到难过,也对大慧的孝心兴起赞叹之心,所以就奏请皇帝恩准:以大慧的堂兄弟道源,来奉侍大慧禅师的父母亲。后来大慧年老而退居明月堂时,也不顾夏天的暑气逼人,仍然远走家乡,亲自为先父母上坟除草扫墓,他心中所存想的事情,竟然到这个地步。】

大慧既是心性如是淳厚之人,岂有可能是忘恩负义之人,而对有大恩于他的根本上师勤大师加以当众辱骂耶?有智之人思之即知也!所以虎丘一脉后人之造谣无根诽谤大慧者,不可信也!

------《钝鸟与灵龟》 第十一章 大慧禅师之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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