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现在整天坐着轮椅,他已经习惯了让助手把他像沙袋一样从轮椅上搬到床上,从床上搬到椅子上。他吃东西的时候也会咳嗽,嚼咽食物成了件困难的事。他的两腿已经死了,再也无法行走。
然而,他不想因此而沮丧。相反,他的思维比以前更加活跃。他把自己的思想随手写在纸簿,信封、文件夹或废纸上。用片言只语地写下了自己在死亡的阴影下对生活的思考。
当我那辆租来的车子拐上莫里在波士顿一个僻静的郊区西纽顿的那条街时,我手里握着一杯咖啡,肩膀和耳朵间夹着一部手机。
突然,那幢房子跃入了我的眼帘。我踩下刹车,咖啡晃出了杯子。车停下后,我瞥见了车道上的那棵日本大槭树和它旁边坐着的三个人。坐在两边的是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妇女,中间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莫里。
一看见我的老教授,我惊呆了。我有十六年没有见到他了。他的头发更稀了,几近花白,形容枯槁。
五分钟后,莫里拥抱了我。我的老朋友,他轻声说,你终于回来了。
进屋后,我们坐在一张胡桃木的餐桌旁,靠近一扇能望见邻居宅院的窗户。莫里在轮椅上不停地动,想使自己坐得舒服些。他想请我吃点什么,这是他的习惯,我说好的。助手端上了切好的面包、土豆,以及放有沙拉、豆泥和小麦沙拉的盘子。
米奇,他轻声说,你知道我离死期不远了。
我知道。
那好,莫里吞下了药片,放下纸杯,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慢慢地呼出来。要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吗?
怎么回事?死亡是怎么回事?
是的。他说。
虽然我还没有意识到,但我们的最后一堂课开始了。
我下个星期二去了莫里家。以后几个星期都是如此。
一走进莫里的书房,我提起袋子好像刚抢了银行似的大叫道:
美食家!
莫里转动着眼睛笑了。
我同时在观察他的病情有没有加重的症状。他的手指还能使用铅笔或拿起眼镜,但手已经抬不过胸口了。他待在厨房和客厅的时间越来越少,更多的是待在书房,那里有一张很大的躺椅,上面堆放着枕头、毯子以及一些用来固定他日渐萎缩的腿和脚的海绵橡胶。他身边还放了一个铃,当他有需要时,他会摇一下铃,然后他的家庭助手服务队就会进来。摇铃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当他没能把铃摇响的时候他会感到沮丧。
我问莫里他是否自哀自怜。
有时候会,在早上,他说,那是我悲哀的时刻。我触摸自己的身体,移动手和手指——一切还能动弹的部位——然后为自己失去的感到悲哀。我悲哀这种缓慢、不知不觉的死法,但随后我便停止了哀叹。
需要的时候我就大哭一场。但随后我就去想生活中仍很美好的东西,想那些要来看我的人,想就要听到的趣事,还想你——如果是星期二的话。因为我们是星期二人。
米奇,我不让自己有更多的自哀自怜。每天早上就一小会儿,掉几滴眼泪就完了。
我想到有许多人早上醒来后会花上很多的时间自怨自艾。要是稍加限制的话会有好处的。就几分钟的伤心,然后开始一天的生活。如果莫里这种身患绝症的人都能够做到的话,那么……
只有当你觉得它可怕时,它才可怕,莫里说。看着自己的躯体慢慢地萎谢的确很可怕,但它也有幸运的一面,因为我可以有时间跟人说再见。
他笑笑说: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的。
莫里,这个被死亡的黑暗包围着的男人,心中依旧充满着阳光。(文/米奇·阿尔博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