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童与大慧禅师之行谊
《宏智禅师广录卷第九》〈敕谥宏智禅师行业记〉全文:
【宣和六年,向公子諲,使发运事;梦僧导至古寺,金其榜曰隰州,莫测也。秋九月,泗洲普照王寺阙住持者,向公闻长芦第一座僧正觉倡曹洞宗,衲子信向;具疏与帖,请补其处。既至,问其乡里,曰隰州;始悟昨梦,愈加敬礼。师盖自此七坐道场,名振天下。呜乎!达人大士出应于世,为人天师,夫岂偶然也哉!
师姓李氏,母赵,诞师之夕,光出于屋,人皆异之。七岁诵书,日数千言,少日遂通五经。祖寂,父宗道,久参积翠老南之子佛陀逊禅师,尝指师,谓其父曰:“此子超迈不群,非尘埃中人。宜令出家,异日必为大法器。”十一岁得度于同郡净明寺本宗,十四岁得戒于晋州慈云寺智琼,十八岁出游诸方,诀其祖曰:“若不发明大事,誓不归矣!”至晋绛间,或以无凭沮师;邑尹见师英拔,因以所执扇示之曰:“为我下一转语。”师应声援笔书偈其上,尹大喜为请凭以行。
渡河之洛,坐夏于少室山;日撷蔬茹供给病僧,蔬且尽,则采药苗继之。游龙门,遇乡僧,挽师同归,师曰:“出家行脚,本为参寻知识,了生死事。乡关非所怀也。”
腰包径至汝州,香山成枯木一见,深所器重。一日闻僧诵莲经,至“父母所生眼,悉见三千界”,瞥然有省。急诣丈室,陈所悟,山指台上香合曰:“里面是甚么物?”师曰:“是甚么心行?”山曰:“汝悟处又作么生?”师以手画一圆相呈之,复抛向后。山曰:“弄泥团汉,有甚么限?”师云:“错!”山曰:“别见人始得。”师应喏、喏。
丹霞淳禅师,道价方盛,师乃造焉。霞问:“如何是空劫已前自己?”师曰:“井底虾蟆吞却月,三更不借夜明帘。”霞曰:“未在,更道。”师拟议,霞打一拂子云:“又道不借。”师忽悟,作礼。霞云:“何不道取一句子?”师云:“某甲今日失钱遭罪。”霞云:“未暇得打尔,且去。”时二十三岁矣。霞退居唐州大乘,师从焉。住山升和尚,亦淳之嗣子,举师立僧。
霞住大洪,师掌记室。宣和三年,迁首座。时金粟智、雪窦宗、保福悟、凤山钊,皆参随之,明年分座于庐山圆通照阐提席下。真歇住长芦,闻师名,遣书招之;撞钟出迎,大众耸观。师须眉奇古,倾然而黑;衣襟破弊,履袜皆穿;真歇遣侍者易以新履,师却之曰:“吾岂为鞋而来耶?”真歇与众恳请,居第一座。时众逾千七百,见师年少,初亦易之;至秉拂,老于参请者,无不心服。又二年,住泗洲普照;实始出世,嗣法淳和尚。前此,分寺之半为神霄宫;而又两淮荐饥,齐厨空乏;二时所须,杂以菽麦。师至,命纯以秔,库僧辞不给;师命如初,已而檀施填委。
徽宗皇帝南幸,师领众起居;上见寺僧千余,填拥道左,方袍整肃,威仪可观,异之;有旨召师,面受圣语,还其故寺之半。师之受请,而未至也,僧伽塔相轮中,香烟腾空,直亘东南,师入寺乃止。建炎元年,住舒州太平;又住江州圆通能仁,自能仁谢事,游云居。时圆悟勤禅师住山,会长芦虚席,大众必欲得师,圆悟与安定郡王令觉(袊),力勉、共行入寺。未几,知事以乏粮告,师不答;时大寇李在,抄界境上,领兵入寺,无不惶骇;师安坐堂上,待其来,以善言诱之;在稽首信服,挥其众辇金谷以供众,一方亦赖以安。
建炎三年秋,渡江至明州,欲泛海礼补〔案:普〕陀山观音,道由天童山之景德寺;适阙主者,众见师来,密以告郡。师微闻,即遁去;大众围绕,通夕不得行,不得已而受请。未几,肤人侵犯境内,诸寺皆谢遣云游,师独来者不拒;或以为不可,师喻之曰:“明日寇至,寺将一空。即今幸其尚为我有,可不与众共之乎?”已而寇至,登塔岭以望,若有所见,遂敛兵而退,秋毫无所犯;人皆叹服,以为神助。
伯庠闻师名旧矣,岁在戊午,教授州学始识其面;尝访师,自小白舍舟道,松阴二十余里,雄楼杰阁突出万山之中固已,骇所未见;入门,禅毳万指,默座禅床,无謦咳者。(伯庠)顷侍老先参政,遍历襄汉江西南岳,未有如是盛也;闻之长老尊宿,皆云:“天童旧众不满二百,师之来,四方学者争先奔凑,如飞走之宗凤麟、百川之赴沧海。今逾千二百众矣!”来者益多,甑釜将槁,主者惶惧,不知所以为计,白师以僧粮垂尽。师笑曰:“人各有口,非汝忧也。”言未既,阍者告:“嘉禾钱氏,航米千斛,舣于岸矣。”
绍兴八年九月,被旨住盐安府灵隐寺;将行,大众悲号;有乌万数,亦哀鸣随师,逾数时乃散。十月,有旨还天童,前后垂三十年;寺屋几千间,无不新者。异时,长芦、雪峰僧方盛时,各居一堂,别为四五。天童衲子既多,师以己意指授匠者为一堂,以处众,千二百人悉皆容受;雄丽深稳,实所创见。即两山间,障海潮而田之,岁入三倍于前,凡众所须无不毕具。此虽有为事,然他人睥睨不敢措手者,师优游其间,即日趣辨。
二十七年秋九月,忽来城中,谒郡僚及素所往来者;又之越上,谒帅守赵公令詪,因遍诣诸檀越家,若与之别。十月七日还山,饭客如常。八日辰巳间,沐浴更衣,端坐告众;顾侍者索笔,作书遗大慧禅师,属以后事。又书偈曰:“梦幻空花,六十七年;白鸟烟没,秋水天连。”掷笔而逝。龛留七日,颜貌如生。寿六十七,僧腊五十三。大慧夜得书,即至山中;以十四日奉师全身、葬东谷塔。道俗送者增山盈谷,无不涕慕。自师之逝,风雨连日;及葬开霁,事毕如初。师具大慈悲,诱接不倦;投筹入室,潜符密证者,不可胜纪。师于受施无贪,行施无厌;岁饥艰食,竭已之长,兼辍赡众,之余赖以全活者,亡虑数千、万人。居常,施者金帛满前,悉归于众;丈室萧然,弊衣粝食;不破中餐,以终其身。
每剃发聚之,必生舍利五色;或发贯其中,有得堕齿者。舍利生生不已,葬后人祈祷之,或得于茵席,或得于衣履,不常其处。寺去水远,师凿石为畎,子母相衔;斋厨浴室,无不周遍。官家妇人有入寺者,欲盥手畎中,忽陀跃而出,妇人惊倒,久之乃苏。贵人子,馆法堂西,酒肉自随;或止之,不从;俄而法鼓雷震堕地,贵人子惶惧而去,今有震迹存焉。一日,小行者僵仆于地,言曰:“我护伽蓝神也,与太白神角力,可令僧众诵咒助我。”或曰:“何不以告堂头?”神曰:“我闻觉和尚住此十余年矣!每至寝堂欲见之,即战栗不能前,竟未之识也。”
其为文,初不经意,下笔即成;中书舍人潘公良贵,请铭“大用庵”,亲为书石,叹曰:“与三祖信心铭相后先矣。”师去世,之五月,诏谥宏智禅师,塔曰妙光;参知政事周公葵,为之铭。凡师应世之迹,见于塔铭者,兹不复叙。呜乎此特师之事业,可形于言者尔;若乃妙用纵横,不痕不迹,全超空劫之前,洞彻威音之外;不可得而拟议者,又非文字之所能载也。干道二年六月日,左朝奉大夫侍御史王伯庠记。】
语译如下:【在宋朝宣和六年时,向子諲因为朝庭的派遣而掌理发配货物运输之事;有一天忽然梦到一位僧人引导他到一古寺,大殿上有一金榜,榜上所题字为隰州,向子諲对此梦之意不能了知。到了秋天九月时,泗洲的普照王寺因为仍阙大师前来住持,向子諲听说长芦寺的第一座僧人正觉禅师,正在提倡曹洞宗,多数的出家人都很信受和向往他,所以就写好疏与帖,呈报朝庭,请正觉禅师实补普照寺住持之位。正觉禅师既已到达,向子諲询问他的故乡,回答说是隰州;向子諲才知道以前所梦的意思,所以就愈加敬礼。正觉禅师其实正是因为自此普照寺住持以后,连著七处受请而坐道场弘法,所以就名振天下了。呜乎!达人大士出现应化于世,成为人天之师,岂是偶然的事呢!
正觉禅师俗姓李氏,母亲是赵氏;诞生正觉禅师的那一晚,光明从房间里映照到屋外来,看见的人都觉得很惊异。他从七岁开始诵读书本,每日可以诵读几千字,没有多少时日就通达五经了。他的祖父很早就死了,父亲是宗道居士,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参问积翠老南之子佛陀逊禅师;禅师曾经指著儿童时的正觉禅师,向他父亲说:“这个孩子超迈不群,一定不是在六尘中打滚的人。应该让他出家,以后必定会成为大法器。”所以在十一岁时就于同郡的净明寺本宗出家,十四岁时于晋州慈云寺智琼得受具足戒,十八岁就出游参访诸方大师,出发时告别其本宗祖师说:“如果不能真正得悟的话,发誓不再归来!”到了晋绛等地,往往因为没有名师的介绍信为凭,所以总是无法亲近大禅师;好在城镇中的官员邑尹,看见正觉禅师很英明而且挺拔,因此就以手中所执的扇子给他,说道:“为我写一句转语看看。”正觉禅师一听就立即提笔写了一首偈在扇子上,邑尹看了大为欢喜,就帮他写了封介绍信,让他凭著介绍信去参见名师。
后来宏智正觉禅师渡河而到洛阳,在少室山结夏坐禅;并且每天采撷蔬茹来供给病僧,到后来蔬菜即将完全采尽了,就采药苗继续供养病僧。后来游行到龙门时,遇到故乡来的僧人,那僧人挽著正觉禅师的手,想要和他一起回归故乡,宏智正觉禅师说:“出家行脚的目的本是为了参寻善知识,了却生死大事。故乡的生活并非我所关怀的事。”
又带著行李直接到汝州,香山成的枯木禅师一见到正觉禅师,深深的器重他。有一天,听到僧人课诵《莲经》,到“父母所生眼,悉见三千界”一句时,忽然有所省悟;就赶快前往方丈室,表陈自己所悟的内容,香山禅师却指著案台上的香盒子说:“里面是甚么东西?”宏智正觉禅师说:“这是什么意思?”香山禅师说:“那你的悟处又是什么?”正觉禅师就以手画了一圆相呈给香山禅师,随即又抛向身后。香山说:“你这个弄泥团的汉子,这与禅有什么关系?”正觉禅师说:“错了!”香山说:“你可得另外再去觐见别的真悟禅师才可以。”正觉禅师答应说:“是!是!”
后来因为听到丹霞山的淳禅师,诸方对他的法道评价是当时最高的,正觉禅师因此就去造访。丹霞禅师问:“如何是空劫以前的你自己?”正觉禅师回答说:“井底的癞虾蟆吞掉了明月以后,晚上三更就不须向人借用夜明珠编成的帘子来照明了。”丹霞禅师说:“这还不能算是真的悟了,更深入的再说一说。”正觉禅师准备开口细说,丹霞禅师却忽然打了他一拂子说:“你还说不借!”正觉禅师这时忽然悟入了,就向丹霞禅师礼拜。丹霞就说:“你何不说一句看看?”宏智正觉回答说:“我宏智正觉今天遗失了钱财,却反而被安上了罪名。”丹霞禅师说:“我今天没空打你,暂且下去吧。”那时正觉禅师已经二十三岁了。后来丹霞禅师退居唐州大乘,正觉禅师随从前往。后来自己住山建寺时才升为和尚,也是丹霞淳禅师之嗣子等人,共举正觉禅师而开始建立僧团。
丹霞禅师住持大洪时,正觉禅师掌管书记室的工作。宣和三年时升迁为首座,当时金粟智、雪窦宗、保福悟、凤山钊等四人都参随于他;次年分座于庐山圆通照阐提席下,接引学人。后来真歇和尚住在长芦时,听到正觉禅师的大名,写了书信派人送来邀请他去住持;又击钟出迎他的到来,大众都耸踊而观。正觉禅师须眉奇特而且有古人的风味,就好象墨水倾倒一般的黑;所穿的衣服袖子都已经破旧,鞋子和袜子的脚趾处都已经穿孔了;真歇和尚派遣侍者换了新的鞋袜给他,他却推辞掉,说:“我难道是为了好的鞋袜而来的吗?”真歇和尚与众人恳请他当首座。当时参学之众超过一千七百人,他们看见正觉禅师年纪轻轻的,刚开始时也是看轻他的;等到他秉拂上堂说法时,那些老参的学人们,没有一人不心服于他。又过了二年,住持泗洲的普照寺;但是正觉禅师在当初开始出世弘法时,其实是继承丹霞淳和尚的法脉。在他来住持普照寺以前,官府就已分割普照寺的一半作为道教的神霄宫,等他来住持以后,僧人的数目大为增加;可是当时又因为两淮流域灾荒饥馑,整个厨房里都空无一物,每天二斋所须食物,只好夹杂著菽麦一类的粗食来吃。正觉禅师到来住持以后,下令都以纯米供食,但是掌库房的僧人推辞而不肯给与;正觉禅师却仍然一直坚持他的指令而不改变,不久之后,信徒们布施的米就塞满了整个库房。
宋徽宗避难到江南时,正觉禅师领众起居;皇帝看见寺僧千余人,填塞拥立在道旁,方袍整肃,威仪可观,觉得很惊异;随即有旨召请宏智正觉禅师,当面领受皇帝的话语,将原来普照寺被神霄宫占用的半寺归还正觉禅师。正觉禅师受请住持之时,当他正要到寺之前,僧伽塔的法相轮中,香烟腾空,直贯东南方,直到正觉禅师入寺以后才停止。建炎元年,住持于舒州太平;又住持江州圆通的能仁寺,又从能仁寺的法务上辞谢下来,游历到云居山去。当时圆悟克勤禅师住持云居山,正好长芦寺没有住持弘法,长芦的大众们都想要得到正觉禅师去弘法住持,所以克勤圆悟与安定郡王令觉,二人极力劝他,与他共行进入长芦寺。住持长芦不久之后,知事以粮食欠缺的事情禀告他,他并不回答;当时有个大强盗名为李在,在地境上面抄掠财物,所以领著兵众进入寺中,寺中大众无不惶骇;正觉禅师安坐于法堂上,等待大强盗的到来,再以善言劝化他们;李在听了以后低头礼敬而信服他,就指挥兵众以车子载来黄金米谷,以此供养众僧,长芦这一带也就因此而赖以安定下来。
建炎三年秋天,正觉禅师渡江来到明州,想要乘船到海上普陀山礼拜观音大士,行经天童山的景德寺;当时景德寺正好缺住持禅师,大众看见正觉禅师来到,就私下告诉郡中太守。正觉禅师稍有所闻,随即隐遁想要离开;可是却被大众围绕著,整个晚上都无法离开,不得已就受请当上了景德寺住持。没多久,海寇常常侵犯境内,诸寺都辞谢住在寺中的僧人,遣他们到各方云游去,可是独有正觉禅师却是来者不拒,凡是有人来挂单就接受;有些人认为这样作不好,正觉禅师却以譬喻而告诉他们说:“明天贼寇来到时,寺里将会全部被抢劫一空。在今天,这些财物幸好仍然是我们所有的,岂可不与大众共同享有呢?”说完不久之后,贼寇到达时,登上塔岭观望景德寺时,似乎看见了什么,就收兵退去了,对景德寺秋毫无犯;众人无不叹服,都认为是神助。
伯庠曾听闻正觉禅师大名很久了,可是一直到戊午年,教授州学堂时才认识了正觉禅师本人。他曾经参访正觉禅师,他是从小白舍弃了船路,改走陆路,路上松阴二十余里,雄楼杰阁很明显的突出于万山之中,看来是很坚固的建筑,他很惊骇这前所未见的壮观景象。当他进入山门以后,看见上万的参禅人,默坐在禅床上,都没有人敢咳嗽一声。(伯庠)在不久之前服侍老先参政时,曾遍历襄汉、江西、南岳,不曾看见过禅席有如此盛大规模的;就把这事说给长老尊宿们听,他们都说:“天童山旧时住众不满二百人,正觉禅师来了以后,四方学禅的人都争先奔来凑和,犹如飞禽走兽宗事于凤凰天龙一般,又好象是百川的同赴沧海一般。如今已经超过一千二百人了!”因为来参学的僧人越来越多,甑釜即将枯槁、无米可炊了,主事者心中惶然恐惧,不知应该如何应付,就禀白于正觉禅师说:“僧粮已经快要用完了。”正觉禅师笑著说:“每一个人各有一分口粮在,这不须你来担忧啊!”话还没有说完,掌管门禁的僧人前来报告说:“嘉禾钱氏善人,以船运送米粮一千斛,如今已经到达靠岸了。”
绍兴八年九月,因披皇旨即将改住盐安府灵隐寺;临行之时大众悲号;有上万只乌鸦也一起哀鸣跟随正觉禅师,经过几个时辰才散去。到了十月时又有皇旨命他还归天童住持,从以前初到天童时,到现在还归天童,算来已有三十年了;这时天童寺房屋已有几千间,都是正觉禅师一一换新的。后来,长芦、雪峰的僧人正当兴盛时,各居一堂,分别有四、五百人。天童寺中的僧人既然已经很多了,正觉禅师就以自己的意思而指授工匠另造一大僧堂,用以安住众僧,就算是多到一千二百人,也都可以全部住下来;这僧堂的雄丽深稳,真是前所未有,是正觉禅师的创见。然后就在两山之间,筑堤遮障海潮而围起来种田,每年收获的粮食三倍于往年,凡是众僧所须的用物无不具足。这些虽然都是有为法上的事项,然而他人看来看去而都不敢动手去作的事情者,正觉禅师优游其间,往往没几天就完成了。
绍兴二十七年秋天的九月,正觉禅师忽然来到城镇中,面见州郡的各位官僚以及平常曾经多所往来的人们;一一面见了以后,又亲到越州地面上,面见元帅守将赵令詪;又因为已经到了越上地区,所以也就前往护持他的每一位居士家中一一说话,看来似乎是和大家告别一般。到了十月七日才回到山上,吃饭与见客都如往常一样没什么异状。第二天是十月八日,在早上八点到十点钟之间,正觉禅师沐浴更衣以后,正身端坐而告诉众人说他要舍寿了;然后就看向侍者,索求笔墨,写了书信遗给大慧宗杲禅师,拜托大慧禅师为他处理后事。又写了偈说:“梦幻空花,六十七年;白鸟烟没,秋水天连。”写完就掷笔而逝世了。众人就为他装龛保留七日而不敢随便动他,正觉禅师这七日中仍然颜貌如生。他的寿命共有六十七岁,出家年岁共有五十三年。大慧宗杲禅师在晚上才得到书信,连夜出发赶到山中;在十月十四日将正觉禅师的全身下葬于东谷塔中。出家和在家人士相送下葬者遍满山谷,没有人不垂涕仰慕的。自从正觉禅师逝世之日起,就一直风雨连日不停;等到下葬完毕了,天也跟著晴朗了,如同他未入灭之前一样的清明了。正觉禅师具有大慈悲心,劝诱接引学人从来都不厌倦;投筹〔投筹:计算数目之意〕成为他的入室弟子而潜符密证、没有公开出来的人数很多,难以计算〔编案:此为溢美之词。由天童一脉后人尚须克勤、大慧之助悟一事可知〕。正觉禅师在受人布施上,从来没有起过贪心,但是法施与财施上面,他却从来没有厌倦之心;荒年岁饥而艰难于粮食之时,也是竭尽自己所有而同时兼顾寺中僧众与寺外民众,从来不曾停止过;以他自己所余之粮食而获得活命的人,不下数千人、数万人。平常居停之时,纵使来寺中布施的人摆满了金银锦帛在他面前,他也不顾念,而都全部归于公众所有;他自己的方丈室里的物品很少,又以粗弊衣服及粗糙的饮食过活,不求享受;一生持午,从来都不过午而食,这样过一生。
往往在他剃发而聚集起来以后,都会生出五色舍利来;或者头发贯穿在舍利中,也有人得到他所落下的牙齿。他的舍利生生不已,下葬以后有人向他祈祷,往往在茵席中得到,或者在衣履中得到,并不一定在固定的地方出现。天童寺离水源很远,正觉禅师引导众僧凿石头成为引水之沟,大小互相衔接,引到斋堂、厨房、浴室,没有一处无水。大官的家眷妇女入寺上香时,在半路上想要从引水渠道中洗手,渠中的水忽然激跃出渠外,妇人因此受惊而晕倒,很久以后才苏醒过来。有一贵人之儿子,借宿于法堂之西厢,每天饮酒吃肉;有人劝止他,但是他不听从,继续饮酒吃肉;没多久,天雷声响很大的打落在他旁边的土地上,那贵人的儿子因此就惊惶恐惧的离去,现在仍有雷震的痕迹存在。有一天,有个尚未剃度的未成年小行者忽然僵仆于地,口中说道:“我是护持本寺的伽蓝神,现在正与太白神角力,你们可以请众僧诵咒帮助我。”有人就说:“您为何不以这件事情禀告堂头和尚?”伽蓝神说:“我听闻正觉和尚住在此寺已有十几年了!我每一次到方丈室想拜见他的时候,就颤抖恐惧而不能前往,到现在竟然还不曾认识他,所以就不能直接禀告他。”
正觉禅师写文章时,从来都不必经过思考,下笔直接书写就完成了;中书舍人潘良贵,请正觉禅师写一幅“大用庵”的牌匾,正觉禅师就亲自为他写在石头上,潘良贵感叹的说:“这幅牌匾可以和三祖的信心铭相互为先了。”正觉禅师去世,到了隔年五月时,皇帝下诏追谥为宏智禅师,命其下葬之塔名为妙光;参知政事周葵,为他写铭而又雕刻于石头上。举凡正觉禅师应世度人的种种行迹,已经在塔铭中可以看见的事项,这文章之中就不再重复的叙述了。呜乎!这些都属于正觉禅师的事与业,而可形诸于语言的;如果是弘法接人的妙用纵横,不著痕迹,完全是超乎空劫之前的,也是洞彻于威音王佛之外的,这却是无法得知加以评议的,也不是文字所能记载的。干道二年六月日,左朝奉大夫侍御史王伯庠记录。】
大慧宗杲禅师略传:
《佛祖纲目》卷三十七载云:
【宗杲,宁国奚氏子。母梦一僧黑颊隆鼻,神人卫之,造卧室。问所居,曰:“岳北。”觉而有娠。生时白光透屋,举邑称异。年十三,入乡校,叹曰:“读世间书,曷若究出世法?”崇宁三年,年十六,礼慧齐为师。先是院塑释迦佛像,有异人曰:“今日立像,后当出一导师,大兴宗教,照明浊世,去此一纪方生。若像有难,是人始至。”是年果有盗,穴像腹、取其藏,而杲适至。因名宗杲。】
《佛祖历代通载》卷二十载云:
【宣州宁国奚氏子,幼警敏,有英气。年十三始入乡校,一日与同窗戏谑,以砚投之,误中先生帽;偿金而去,乃曰:“读世书,曷若究出世法乎?”即诣东山惠云院出家。
先是元丰戊午,院塑释迦像;有异人丁生者,语寺僧曰:“立像一纪,当生一导师,大兴宗教。若像有难,是人方来。像毁,则是人亦有难。”崇宁甲申,有盗,穴像腹,取其所藏。师以是岁适至,事惠齐为师,明年落发受具,繇是智辩自将凌跨流辈。阅古云门录,恍若旧习。
闻老宿绍珵久依天衣怀公,亟往上谒,与闻雪窦奥旨。趋宝峰,湛堂准禅师见师风神爽迈,特加器重,使之执侍,指以入道快捷方式。师横机,无所让,准诃之曰:“汝未曾悟,病在意识领解,则为所知障。”时李彭商老,参道于准,师适有语曰:“道须神悟,妙在心空体之,不假于聪明。得之,顿超于闻见。”李叹赏曰:“何必读四库书,然后为学哉?”因此为方外交。准将入灭,师问:“孰可依从?”准以圆悟勤公语之。
已而重趼荆渚,谒无尽居士张公,请铭准塔;公道望倾天下,师登其门承颜接辞,绰有余裕;公称誉之,为名庵曰妙喜,字以昙晦。归宝峰,讫其事;复见无尽,从容问曰:“居士谓我禅何如?”公曰:“子禅逸格矣!”师曰:“宗杲实未自肯在。”公曰:“行见川勤可也。”于是佩服其言,放浪襄汉;会大阳微禅师,密授曹洞宗旨,寻游东都。宣和六年圆悟禅师被旨,都下天宁;师自庆曰:“天赐我得见此老,不孤湛堂、张公指南之意。”遂造天宁。及聆其升堂法要,迥异平日所闻,即倾心依附。
阅四旬,圆悟举:“僧问云门:‘如何是诸佛出身处?’门云:‘东山水上行。’若有人问,天宁只向道:‘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师于言下豁然顿悟,圆悟大喜,迁师择木堂,以古今差别因缘密加研练。一日,圆悟饭超然居士赵公;师预坐,忽忘举箸,圆悟顾师而语超然曰:“是子参得黄杨木禅也!”师既为所激,乘间扣曰:“闻和上尝问五祖话,不知记其答否?”圜悟曰:“向问:‘有句无句,如藤倚树。作么生?’五祖云:‘描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又问:‘树倒藤枯时如何?’五祖云:‘相随来也。’”师廓然脱去,知见玄妙。圜悟深可之,使掌记室,著《临济正宗记》,俾焉分座,令接纳。繇是,以竹篦应机施设,电闪星飞,不容拟议,丛林浩然归重。右丞吕公舜徒,奏锡佛日之号。】
以上另据《佛祖纲目》卷三十七别载云:
【宗杲至京,馆于太宰府第后庵中。甲辰九月,克勤有天宁之命,杲自庆曰:“此老实天赐我也。”遂预往天宁以待,乃自惟曰:“当以九夏为期。其禅若不异诸方,妄以余为是,我则造《无禅论》去也!枉费精神,蹉跎岁月,不若弘一经一论、把本修行,庶他生后世,不失为佛法中人。”遂赎《清凉疏钞》一部,赍之天宁。及勤至,开法,杲日夕参扣。勤令看“僧问云门‘如何是诸佛出身处?’门云‘东山水上行’”语。杲凡呈四十九转语,勤皆不肯。一日升座,举云门语,云:“天宁即不然!若有人问:‘如何是诸佛出身处?’但向他道:‘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杲闻豁然,去却碍膺之物,遂白勤。勤曰:“也不易!你到这个田地。可惜死了不能得活,不疑言句是为大病。不见道‘悬崖撒手、自肯承当,绝后再苏、欺君不得’?须知有这个道理。”乃令杲居择木堂,为不厘务侍者。每举“有句无句如藤倚树”问之,杲才开口,便道不是。经半载,忽问勤曰:“闻和尚当时曾问五祖这话,不知五祖道甚么?”曰:“我问‘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意旨如何?’祖曰:‘描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又问:‘树倒藤枯时如何?’祖曰:‘相随来也。’”杲乃抗声曰:“我会也!”勤遂举数淆讹因缘诘之,杲酬对无滞。勤曰:“今日方知吾不汝欺。”遂著《临济正宗记》付之曰:
“临济正宗自马师,黄檗阐大机大用。脱罗笼,出窠臼;虎骤龙驰星飞电激,卷舒擒纵、皆据本分绵绵的的。到兴化、风穴,唱愈高,机愈峻。西河弄师子,霜华奋金刚王,非深入阃奥,亲受印记,皆莫知端倪。徒自名邈,只益戏论。大抵负冲天气宇格外提持,不战屈人兵,杀人不贬眼,尚未仿佛其趋向;况移星换斗、转天轮、回地轴耶?是故示三玄三要、四料简、四主宾;金刚王宝剑,踞地师子,一喝不作一喝用;探竿影草,一喝分宾主,照用一时行。许多落索,多少学家抟量注解;殊不知我王库内无如是刀,弄将出来看底,只贬得眼,须是他上流契证验认。正按旁提,须还本分种草,岂假梯媒?只如宝寿开堂,三圣推出一僧,寿便打,圣云:‘你恁么为人,非独瞎却这僧眼,瞎却镇州一城人眼去在。’寿掷下拄杖,便归方丈。兴化见同参来,便喝;僧亦喝,化又喝,僧复喝;化云:‘你看这瞎汉。’僧拟议,直打出法堂。侍者问:‘有何相触忤?’化云:‘是他,也有权、也有实。我将手向伊面前横两遭,却不会,似此瞎汉,不打更待何时?’看他本色宗风,迥(逈)然殊绝;不贵作略,只钦他眼正。要扶荷正宗,提持宗眼,须是透顶透底、彻骨彻髓、不涉廉纤、迥然独脱,然后的的相承,可以起此大法幢,燃此大法炬,继他马祖、百丈、首山、杨岐,不为忝窃尔。”
虏人犯顺,欲名僧十数北去,师为所挟;会天竺密三藏,日与论义,密尤敬服。寻得自便,趋吴门虎丘;闻圆悟迁云居,欲往省觐;道金陵,待制韩公子苍与语,喜之,以书闻枢密徐公师川曰:“顷见妙喜辩惠出流辈,又能道诸公之事业,衮衮不倦,实僧中祀梓也。”抵云居,为众第一座;讥诃佛祖,辩搏无碍,圜悟亦让其雄。会世扰攘,入云居之西,结庵于古云门寺基,因以为名。阅二十年,辟地湖湘,转仰山,邂逅竹庵珪禅师,相与还云门,著颂古百余篇。
久之,游七闽,居海上洋屿。师悯诸方学者困于默照,作《辩邪正说》以救其弊。泉南给事江公,创庵小溪,延请师居,缁素笃于道者毕集;未半年,发明大事者数十人,鼎需、思岳、弥光、道谦、遵璞、悟本等皆在焉。一日,参政李公汉老,闻举庭柏话,有省,师可之;及公疾革,作偈寄弥光,有“深将法力荷云门”之句。师平居绝无应世意,圜悟在蜀闻之,嘱丞相张公德远曰:“杲首座不出,无可支临济法道者。”公寻还朝,适径山虚席,必欲致师;师幡然起赴,开法于临安府治,唱圜悟之道。说法竟,侍郎冯公济川问曰:“师尝言‘不作这虫豸’,今日为什么败阙?”师曰:“尽大地是个杲上座,尔作么生见?”公无语。
及居径山,四方佳衲子,靡然坌集,至一千七百;师无他约束,容其自律;发明己见,率常有之。上堂问答(具在本录)时,惠云院忘丁生之谶,毁释迦故像而新之,实绍兴辛酉、夏五月也!师于是月,坐与张厚善,著逢掖编置衡州;廖通直李绎,为结茅圃中。师既拘文(大慧禅师既被皇帝文书所拘系而不许度众),不与众俱,率令散处。花药开福伊山时,容其受道,门庭益峻;乃褒先德机缘,间与拈提;离为三帙,目曰《正法眼藏》。前参政李公大发,时居镡津,翰林汪公彦章税驾零陵,数通书问道;当轴者,滋不悦,移师梅州。其地荒僻瘴疠,药物不具;学徒百余,羸粮从之;阅六稔,毙者过半;师以道,处之怡然;由是居民向化,至绘师像,饮食必祀焉者有之。
乙亥冬,蒙恩北还。明年春,复僧伽黎;寻领朝命,住明州育王山。逾年有旨,改住径山,天下宿衲复集如初。时上潜藩,雅闻师名,遣内都监诣山,问佛法大意;师升堂,有偈云:“豁开顶门眼,照彻大千界;既为法中王,于法得自在。”乃作颂献曰:“大根大器大力量,荷担大事不寻常;一毛头上通消息,遍界明明不覆藏。”上嘉美久之。
建邸立,复遣内知客入山供养五百应真,请师说法,亲书“妙喜庵”大字,并制赞宠寄曰:“生灭不灭,常住不住;圆觉空明,随物现处。”师升堂,有偈曰:“十方法界至人口,法界所有即其舌;只凭此口与舌头,祝吾君寿无间歇。亿万斯年注福源,如海滉漾永不竭;师子窟内产狻猊,鸑鷟定出丹山穴。为瑞为祥遍九垓,草木昆虫皆欢悦。稽首不可思议事,喻如众星拱明月;故今宣扬妙伽陀,第一义中真实说。”
师春秋高,求解寺任;辛巳春得旨,退居院之明月堂;然弘法为人,老而不倦。上即位,特赐号大惠(慧)禅师。隆兴建元自恣前一夕(七月十四日晚上),有星殒于院之西,流光赫然,有声如雷。师示微疾,八月九日学徒问候,师勉以弘道,徐遣之曰:“吾翌日始行。”至五鼓,亲书遗奏。侍僧固请留颂,为写四句,掷笔就寝,湛然而逝。寿七十有五,塔全身于堂之后。】
语译如下:【宗杲禅师乃是宣州宁国奚氏人家所生的儿子,幼时警醒而敏锐,具有英明之气度。十三岁才入乡校中读书,有一天,因为同学常常戏谑他,他气不过,就以砚台投过去,结果却误中教学先生的帽子;家人前来补偿了金钱之后,宗杲就离开学堂而去,他就说:“读世间的书,难道可以比得上探究出世间法吗?”不久就去东山的惠云院出家了。
在这之前的元丰戊午年,惠云院雕塑了释迦牟尼佛圣像;当时有一位很奇特的人,名字叫作丁生,他向寺中的僧人说:“这佛像造成之后的第十二年,将会出生一位导师,将来会大大的复兴宗门与教门。如果这尊佛像有难的时候,这个人才会来到此寺。以后佛像被人损毁时,则这位导师也将会遭遇磨难。”崇宁甲申年,有窃盗挖坏佛像的腹部,窃取佛像腹中所藏的七宝。而大慧禅师正好在这一年来到,奉事惠齐法师为师父,第二年落发而受具足戒;因为受了具足戒,从此以后他的智能与辩才就自己流露出来而凌跨于一般说法的人了。他曾阅读古时云门禅师的语录,觉得似乎是往世早就曾经研习过的了。
又听说有一位说法很久的善知识绍珵法师的名号,他是依止天衣怀公法师学法很久的人,所以大慧禅师急著前往面谒,想要听闻他宣讲雪窦山的奥妙玄旨。后来又前趋宝峰山学法,宝峰山的住持是湛堂文准禅师,他看见大慧禅师风神爽迈,特别加以器重,命他执持侍者的职务,以便指授入道的快捷方式。大慧禅师面对湛堂文准禅师时,机锋横出,无所退让,文准禅师诃责他说:“你其实还没有悟入,你的禅病正是落在意识心境界上,以思惟领解的方法来领会、理解禅理,就会落在所知障中。”当时李彭商(李商老)这位老修行人正好参访禅道于文准禅师,大慧禅师刚好有这么一段话向他说:“佛道必须是亲自悟入,奥妙处就在于觉知心要否定掉,不可认定觉知心是真心,以这种知见来体究宗门禅,不可假借聪明思惟而得。像这样子得到悟入的话,就可以顿时超越于见闻觉知心之上了。”李商老听了就叹赏说:“从您的话看来,何必先读四库全书,然后才来治学呢?”从此以后,二人就成为方外之交了。文准禅师即将入灭了,大慧禅师请问说:“你走了以后,有谁可以让我依从修学呢?”文准禅师就以圆悟勤公的名号告诉他。
文准禅师舍寿以后,大慧禅师就穿著草鞋长途跋涉,在路上行乞饮食,终于来到四川,历经许多荆棘林和泥淖之苦,拜谒了被秦桧谮害罢黜的前宰相无尽居士张商英,请求张商英为师父文准禅师写塔铭。张公的法道名声很大,天下禅子没有不知道他的;大慧禅师亲登他的家门,为了师父的塔铭而奉承他的颜色、承接他的言辞,可是大慧禅师的口才其实是绰有余裕的;张公和他说话以后,很称誉他,就把他住的小庵命名为妙喜庵,又赐给他一个名号:昙晦。
大慧禅师求得张无尽居士给他师父的塔铭全文,又额外得到庵名题字以后,就回到宝峰山,办完了湛堂文准师父的后事;然后又为了道业而去重新再见张无尽居士,从容的问说:“居士!您看我学的禅怎么样?”张公说:“你的禅已经超越一般人的格局了!”大慧禅师却说道:“我宗杲其实还不曾肯定自己。”张无尽居士就说:“你可以去见四川的克勤禅师,大事就可以决定了。”大慧禅师于是心中记著他的话,就到襄汉之间四处游历,不管自己的身体,只想访求 克勤禅师;那时正好是大阳微禅师,在秘授曹洞宗旨之时,大慧就前往修学,尽得曹洞宗旨。
不久之后大慧禅师就游历到东都南京来,宣和六年, 克勤圆悟禅师被皇帝下旨,与皇帝南下,他住到浙江天宁寺来了;大慧禅师听到消息就自己庆喜说:“真是天赐我也!能够见到这位老宿,我就不会辜负湛堂文准和张宰相指示我门路的好意了。”因此就前往天宁寺。等到听闻 克勤圆悟禅师升堂宣说参禅的法要时,完全不同于往日在诸方大师处听闻到的禅理,所以就倾心依附于克勤禅师座下。
依止 克勤圆悟禅师而经过二个月时,有一天 圆悟禅师举出一个公案:“有僧人请问云门禅师:‘如何是诸佛出身处?’云门答说:‘在东山的水面上行走。’如果有人这么问我,我天宁圆悟禅师就不这样答,我只向他说:‘和煦的微风从南方吹来,大殿与楼阁就感觉有微微的凉意了。’”大慧禅师于此开示之下,豁然顿悟了, 圆悟禅师大喜,就把大慧禅师改为择木堂的职务,每天以古今禅师开示的差别因缘,暗中再加以研炼。
有一天, 圆悟禅师请超然居士赵公吃饭;大慧禅师也参与饭局而在座中,参到忽然忘了举起筷子, 圆悟禅师看著大慧禅师而向超然居士说:“这个禅和子,参成黄杨木禅了!〔平实案:黄杨木在夏天生长迅速,但是到了冬天,就向内紧缩而变得很坚硬〕”大慧禅师既被 圆悟禅师所激励,找了个说话的空档,就请问 圆悟禅师说:“弟子听说和尚您曾经请问五祖,那些请问禅理的言语,不知师父您还记得吗?” 圆悟禅师说:“我以前这样问:‘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是什么意思?’五祖回答说:‘描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我又问:‘到了树倒藤枯时又是什么意思呢?’五祖说:‘那就相随来了呀!’”大慧禅师听了,当下心中很开明的脱去意识境界了,对实相的所知所见就变得很玄妙了。 圆悟禅师深深的印可他,就命他掌管书记室,掌管入室弟子记入宗谱之要事;又著《临济正宗记》赐给大慧,公开宣示大慧为入室弟子,方便他即将开始的分座说法,随即又命他开始上座接纳诸方来参学的禅和子们。由于这个缘故,大慧禅师就以首山竹篦的机锋,因应诸方来学者根机而施设方便,种种机锋就如电闪星飞一般,不容学人心中臆想猜测而说,禅宗丛林就都知道他的名号而大大的归命他、看重他。右丞相吕舜徒,向皇帝上奏,皇帝随即锡封大慧宗杲“佛日禅师”的名号。
另据《佛祖纲目卷三十七》别载说:
宗杲至京,馆于太宰府第后庵中。甲辰九月,克勤有天宁之命,杲自庆曰:“此老实天赐我也。”遂预往天宁以待,乃自惟曰:“当以九夏为期。其禅若不异诸方,妄以余为是,我则造《无禅论》去也!枉费精神,蹉跎岁月,不若弘一经一论、把本修行,庶他生后世,不失为佛法中人。”遂赎《清凉疏钞》一部,赍之天宁。及勤至,开法,杲日夕参扣。勤令看“僧问云门‘如何是诸佛出身处?’门云‘东山水上行’”语,杲凡呈四十九转语,勤皆不肯。一日升座,举云门语,云:“天宁 即不然!若有人问:‘如何是诸佛出身处?’但向他道: ‘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杲闻豁然,去却碍膺 之物,遂白勤。勤曰:“也不易!你到这个田地。可惜 死了不能得活,不疑言句是为大病。不见道‘悬崖撒手、 自肯承当,绝后再苏、欺君不得’,须知有这个道理。” 乃令杲居择木堂,为不厘务侍者。每举“有句无句如藤倚树”问之,杲才开口,便道不是。经半载,忽问勤曰: “闻和尚当时曾问五祖这话,不知五祖道甚么?”曰: “我问‘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意旨如何?’祖曰:‘描 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又问:‘树倒藤枯时如何?’ 祖曰:‘相随来也。’”杲乃抗声曰:“我会也!”勤 遂举数淆讹因缘诘之,杲酬对无滞。勤曰:“今日方知吾不汝欺。”遂著《临济正宗记》付之曰: 临济正宗自马师、黄檗,阐大机大用,脱罗笼,出窠臼; 虎骤龙驰星飞电激,卷舒擒纵、皆据本分绵绵的的。到 兴化、风穴,唱愈高,机愈峻。西河弄师子,霜华奋金 刚王,非深入阃奥,亲受印记,皆莫知端倪。徒自名邈, 只益戏论。大抵负冲天气宇格外提持,不战屈人兵,杀 人不眨眼,尚未仿佛其趋向;况移星换斗、转天轮、回 地轴耶?是故示三玄三要、四料简、四主宾;金刚王宝剑,踞地师子,一喝不作一喝用;探竿影草,一喝分宾 主,照用一时行。许多落索,多少学家抟量注解;殊不 知我王库内无如是刀,弄将出来看底,只眨得眼,须是他上流契证验认。正按旁提,须还本分种草,岂假梯媒? 只如宝寿开堂,三圣推出一僧,寿便打,圣云:“你恁 么为人,非独瞎却这僧眼,瞎却镇州一城人眼去在。” 寿掷下拄杖,便归方丈。兴化见同参来,便喝;僧亦喝,化又喝,僧复喝;化云:“你看这瞎汉。”僧拟议,直打 出法堂。侍者问:“有何相触忤?”化云:“是他也有权、 也有实。我将手向伊面前横两遭,却不会,似此瞎汉, 不打更待何时?”看他本色宗风,迥然殊绝;不贵作略, 只钦他眼正。要扶荷正宗,提持宗眼,须是透顶透底、 彻骨彻髓、不涉廉纤、迥然独脱,然后的的相承,可以起此大法幢,然此大法炬,继他马祖、百丈、首山、杨 岐,不为忝窃尔。 鞑虏人南犯,侵占了京城,想要把当时有名望的僧人十余人带回北方去,大慧禅师也一样被挟持;正好鞑虏人随军 带著一位他们极崇信的天竺密三藏,大慧禅师每日与密三藏 议论法义,密三藏对大慧禅师特别的恭敬与信服。不久大慧就被鞑虏人释放而可以随意居留或离去,大慧禅师就前往吴 门虎丘;那时又听说 克勤圆悟大师已经迁往云居山住持佛 法,大慧禅师想要前往省觐,路经金陵时,待制韩子苍亲遇 大慧禅师,来与大慧禅师交谈,他心里非常欢喜大慧禅师, 就以书信告诉枢密徐师川:“我方才遇见妙喜禅师,他的辩 才与智慧超过一般的禅师,又能宣扬禅门诸师之事与业, 度人衮衮不倦,真的是僧中所想望随学的人啊!”大慧禅师 终于来到云居山,成为僧众中的首座;他讥诃佛、祖,辩才搏斗之智慧完全没有障碍, 圆悟老禅师有时也要让一让他的雄辩。
当时正好世间扰攘不安,大慧禅师就又进入云居山的西边,在破败的古云门寺的石基上搭建了一个草庵,所以就因此又名为云峰。这样前后经过了二十年之久,大慧禅师又避居到湖、湘等地,又转到仰山居住,因此而认识了竹庵的珪禅师;后来又与竹庵珪禅师一同回到云门古寺草庵同住,那时写了颂古百余篇。时间久了,他又游行到七闽,住在海边小岛上。大慧禅师当时怜悯诸方学者困于默照禅,始终悟不了,就写了《辩邪正说》一文,用来补救默照禅的流弊。泉南给事江公,创庵于小溪,延请大慧禅师去居住,出家与在家的学禅人听到这个消息,凡是笃信禅道的人都前来参学;不到半年,悟入般若实相的人已有数十人,鼎需、思岳、弥光、道谦、遵璞、悟本等人都在这些数目里面。
有一天,参政李汉老,面闻大慧禅师举说“庭前柏树子”的开示,有了省悟处,大慧禅师也就印可了他;后来李汉老的疾病好了,曾作一首赞叹大慧的偈,寄给弥光禅师,偈中有“深将法力荷云门”之句。大慧禅师平时安居自乐,绝无出世当大禅师之意图;他的师父 克勤圆悟禅师在四川听到这个消息,就吩咐丞相张德远说:“宗杲首座若不出来世间弘扬宗门正法,世间就没有人能支持临济法道于不坠。”丞相张公随即还朝禀告皇帝,刚好径山没有大悟的禅师住持法席,听到消息就一心想要获得大慧禅师前去住持;大慧禅师接到皇帝的诏令,就振奋精神起程赴任,所以就先开法于临安府治下的径山道场,提唱圆悟禅师的法道。有一天说法完毕时,侍郎冯济川问道:“大师曾经说‘不想作禅师来与众生厮混’,今天为什么又当起禅师来了?这岂不是您的败阙?”大慧禅师回答说:“整个大地都是我宗杲上座,你又如何看得见我?”侍郎无语回答。
后来住于径山时,四方有智慧的出家人,就像尘土聚集一般的纷纷来到径山依止,人数多到一千七百人;大慧禅师并没有因为人多就作许多的约束,都是由他们自律;这些人来依止以后而发明心地获得己见的事情,是常常发生的。 大慧禅师住于径山上堂问答(原注:都记在本录中)的时节,他原来出家挂单依止的惠云院众僧,忘了当年异人丁生的预记,就毁坏了原来所造的 释迦牟尼佛旧像而另造新像,这是绍兴辛酉年夏季五月的事;大慧禅师正好就在那个月,被奸臣秦桧罗织罪名,只因为大慧禅师与忠臣张子韶亲近相善,所以就奏请皇帝把大慧禅师编入罪犯名册中,流徙到偏远的衡州去;衡州的廖通直李绎,为他结了一个茅屋在花圃之中,让他居住。当时大慧禅师既然是皇帝文书所列管的罪犯,所以就不与大众同住教禅;虽然也有闻风而来的人,大慧总是教他们散居各处,以免又被奸臣知道而再度加害众人。
后来等到芍药花开于福伊山时,才允许他接受前来求证法道的人们,那时情势所逼,所以他的门庭就更加的高峻了。那时他就借著赞叹已过世禅师大德们的证悟机缘,有时为大众作了许多的公案拈提;后来分编为三章,就称之为《正法眼藏》。在此之前,参政李大发,当时住在镡津,翰林汪彦章因为税务的缘故,车驾来到零陵时,曾经几次以书信问道于大慧禅师;朝庭当权的奸臣们,因为看见大慧禅师被贬之后却仍然被众人崇信而问道,心里很不喜悦,就又把大慧禅师迁移到梅州去。梅州那个地方是很荒凉偏僻而又湿热的蛮瘴之处,很容易生病,却又没有具足治病的药物;在这期间,跟随他去到梅州的学人共有百余人,虽然大家粮食短缺,却仍然跟随著学法;这样子经过六年,染病而死者超过一半;大慧禅师则是依止于道,所以不挂念生死而处之怡然;也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当地居民都心向著他而被他度化,甚至于有些人描绘大慧禅师的像,凡是有饮食时,必定先供祀大慧禅师以后才食用,这种事情也是有的。
到了乙亥年的冬天,大慧禅师才被皇帝放还而得以北上。第二年春天,又恢复他的僧籍、僧衣;不久又接到朝廷的命令,改住明州的育王山寺院。隔年又有皇旨,令他改住径山名寺,天下未破参的老宿与僧人们又再度聚集,如同未离开径山时一样。当时,孝宗皇帝尚在潜藩,尚未登基,听闻到大慧禅师的大名,派遣了宫内的都监来到径山请问佛法的大意;大慧禅师因此而升堂说法,他作了一首偈说:“豁开了脑门上的法眼,照彻了大千世界;既然是佛法中之圣王,当然是于佛法得到大自在的。”念了这首偈以后,就又作了一颂献给太子说:“大根大器大力量,荷担大事不寻常;一毛头上通消息,遍界明明不覆藏。”当时的太子,现今的皇上一直嘉美这一首偈与颂。
后来当今皇上登基而建邸,又派遣宫内知客入山供养五百应真(供养五百阿罗汉),请求大慧禅师说法,新皇帝宋孝宗又亲书“妙喜庵”大字,并制了一首赞,宠惠大慧禅师,寄来的赞是这么说的:“生灭不灭,常住不住;圆觉空明,随物现处。”大慧禅师升堂时,有一首偈这么说:“十方法界至人口,法界所有即其舌;只凭此口与舌头,祝吾君寿无间歇。亿万斯年注福源,如海滉漾永不竭;师子窟内产狻猊,鸑鷟定出丹山穴。为瑞为祥遍九垓,草木昆虫尽欢悦。稽首不可思议事,喻若众星拱明月;故今宣畅妙伽陀,第一义中真实说。”(《大慧普觉禅师再住径山能仁禅院语录》卷六文白、不译,以免失去偈之原韵)
大慧禅师此时年纪已经很大了,向新皇帝宋孝宗请求解除径山寺院住持的职务;辛巳年的春天获得皇帝同意的旨意,就退居后院的明月堂;然而弘法利益学人的事情,却是老而不倦的继续在作。新的皇上即位时,特地赐给名号而称为大惠(慧)禅师,大慧禅师的称号就是这样来的。新皇帝登基改元为隆兴元年的那一年,在结夏安居结束的自恣日前一晚,有流星殒落于寺院之西边大慧寮房近处,流光极为明亮,声音就好比打雷一般,这时大慧禅师就开始示现舍报前的征状。八月九日,学徒们都来问候他,大慧禅师勉励大家都要以弘扬佛道作为自己的职责,又向大家摇手,表示今晚不会离开,口气和缓的遣回大家去休息,说道:“我到明天才会离开。”到明天五鼓天亮时,亲自写了遗书向新皇帝奏别;当时服侍的僧人坚持请求大慧禅师留下一首颂,所以大慧禅师就为他们写了四句,然后掷笔就寝,安静的走了。他的寿命总共是七十五岁,以全身葬于明月堂的后面而起塔供养纪念。
大慧宗杲佛日妙喜禅师,生平及行状略辑:
侍郎尤公谓拙庵(禅师)曰:“昔妙喜中兴临济之道于雕零之秋,而性尚谦虚,未尝驰骋见理;平生不趋权势,不苟利养。尝曰:‘万事不可佚豫为,不可奢态持。盖有利于时而便于物者,有其过而无其功者,若纵之奢佚,则不济矣!’不肖佩服斯言,遂为终身之戒。老师(拙庵禅师)昨者遭遇主上留宿观堂,实为佛法之幸;切冀不倦悲愿,使进善之途开明,任众之道益大;庶几后生晚辈,不谋近习、各怀远图,岂不为丛林之利济乎!”(然侍者记闻)(《禅林宝训》卷四)
语译如下:【尤侍郎向拙庵禅师说:“以前妙喜禅师中兴临济之道于雕零的年代,然而他的心性崇尚谦虚,不曾以自己的理证到处驰骋去当面破斥别人;他平生不趋走于权势之门,也不轻易接受别人的财利与供养。他曾经说过:‘凡事都不可预先谋一己之利,也不可因为身上有大财利就显现奢侈的心态来生活。因为有的人虽然能对当时的学人产生利益而又能便利施物于人,但是也有人是有过失而无其功德的,如果有道之人纵情五欲上的奢侈与放逸,那就无法济度有过而无德的人了!’我非常的佩服这些话,所以就取作终身之戒。老师您(拙庵禅师)昨天遭遇主上留宿于观堂共论佛法,这实在是佛法之幸;学生恳切的盼望老师永远不厌倦于悲愿,使学人进入善法的路途可以打开而且明朗,任持大众的法道也就更加的广大;期望会有一些后生晚辈,不会急著谋求眼前所习的世间利益,而能各自心怀长远的佛道规划,这岂不是对丛林学人的广大利益与救济吗!”(以上是然侍者亲闻而记下来的)】
妙喜曰:“节俭放下,乃修身之基、入道之要。历观古人,鲜有不节俭放下者。年来衲子游荆楚、买毛褥,过浙右、求纺丝,得不愧古人乎?”(《禅林宝训》卷三)
语译如下:【妙喜宗杲禅师说:“节俭的生活而放下一切贪著,就是修身的基础、进入佛道的重要事情。一一的观察古时证道的人,很少有人是不节俭、不放下的。近年以来我看见出家人游历荆楚一带,去买羊毛做成的盖被与垫被,又去浙江一带购买丝织的衣物与被套,能够觉得不愧对于古人吗?”】所以大慧禅师的一生,是节俭自持而不奢华的;并且不喜欢攀缘权贵富人,不想求得权位与供养。
克勤圆悟禅师与耿龙学书曰:
妙喜示来教见,矻矻于此,意况甚浓,真不忘悲愿也!而以宗正眼,照破义路情解,透见肝胆,何明眼如此?正宗久寂寥,后昆习窠臼、守箕裘,转相钝致,举世莫觉其非。大家随语生解,祖道或几乎息矣!不有超卓颖悟之士,何以规正哉?此真正念,乃真外护也!时节扰扰,山居领众亦未可保全,尚未有可乘之便为转身之计尔。杲佛日,一夏遣参徒,踏逐山后古云门高顶,欲诛茅隐遁,其志甚可尚。今令谦去,山叟为书数语及疏头,亦与辍长财成之,可取一观也。渠欲奉锄,正在高裁也。(《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卷十六)
语译如下:【妙喜出示你写来的教法见解,这样努力于佛法,这样用心的把精神全放在这上面,真是不忘悲愿的人啊!而又能够以宗门正眼,照破一般人的法义思路与依情作解,由此而通透的看见你的肝胆,为何你能够眼明到这个地步?佛法真正的宗旨,很久以来就一直都是寂寥的;后辈学法的兄弟们,习惯于禅法窠臼、也守著祖师传下来的参禅方法而不知道真意,就这样大家互相的钝置在错误的禅法中,普天下的学禅者,没有一个人知道其中的错误。大家都是这样随著错悟禅师的说法,自己各自生起理解的意思来,祖师传下来的法道可能几乎都要息灭了!若没有超格卓越聪颖真悟的人,如何能够规正败落了的禅法呢?所以你所说的是真正好的念头,你真的是佛法宗门的外护也!现今时节扰扰纷乱,即使住在山里面领众修行,也不一定能保全性命,但是到如今,我也仍然还没有可以运用的方便法来作为转身之计。宗杲佛日禅师,整整一个夏天派遣跟他参学的徒众们,踏逐云居山后古云门高顶地址,想要在那高山上割茅草筑庵而隐遁起来,他的志性是令人非常可以取法的。如今我命令道谦前去,我又写信以几句话来劝他,并且写了个疏头,又送些盘缠给他,你可以迎取他来看一看啊!他正想在锄头上隐居用心,在这个扰乱不安的时节,正是高明的裁决啊!】
大慧宗杲禅师略传:
隆兴元年八月十日,大慧禅师宗杲,示寂于径山明月堂;皇帝闻之嗟惜,诏以明月堂为妙喜庵,赐谥普觉,塔曰宝光,用宠贲之。其徒以师全身,葬于庵之后,使了贤来请铭;先是上为普安郡王时,闻师名,尝遣内都监至径山谒师;师作偈以献上,上甚嘉之。及在建邸,复遣内知客,请师山中为众说法,亲书“妙喜庵”大字及制真赞寄师。又二年,而上即位,始赐号大慧禅师。明年复取向所赐宸翰,以御宝识之,恩宠加厚,而师亡矣!仰惟主上神圣英武,资不世出,而惠顾一方外之士如此。盖师于释氏,所谓卓然杰出于当世者,忠诚感格得之天理,是以上动宸心,眷知特异。吁其盛哉!自昔圣贤以传心为学,诚明合体,变化兴焉;西方之教,指心空为解脱究竟,盖得一而不见诸用;而悟入要处,或几于尽性者所为。后世三宗并行,临济正传,号为得人:超出声尘不立一法,根源直截以证为极;焜耀震动卷舒无碍,如师子儿游戏自在,获大无畏,此固不可“以智知、识识”也。临济六传至杨岐,杨岐再世,而圆悟禅师克勤得法于五祖演,被遇两朝,其道盖盛行矣。师实嗣圆悟,益光明焉。
师讳宗杲,宣州宁国人,姓奚氏;年十七为浮图,不欲居乡里;从经论师,即出行四方。始从曹洞诸老宿游,既得其说,叹曰:“是果佛祖意耶?”去之,谒准湛堂。准识师眉睫间久,谓之曰:“子谈说皆通畅,特未可以敌生死。吾今疾革,他日见川勤,当能办子事。”勤即圆悟师也。湛堂死,师谒丞相张公无尽,求准塔铭;无尽门庭高于天下士,亦小许可见。师一言而契,即下榻,朝夕与语;名其庵曰妙喜,字之曰昙晦。且谓:“子必见圆悟师,吾助子往。”遂津致行李。
来京师,见勤于天宁。一日勤升堂,师豁然神悟,以语勤;勤曰:“未也!子虽有得矣!而大法故未明。”又一日,勤举演和尚有句无句语,师言下得大安乐法,勤拊掌曰:“始知吾不汝欺耶?”自是纵横踔厉,无所疑于心,大肆其说如苏张之雄辩,孙吴之用兵;如建瓴水转圆石于千仞之阪,诸老敛袵莫当其锋。于时,贤士大夫,往往争与之游;雅为右丞吕公舜徒所重奏,赐紫衣,号佛日大师。
宗杲至京,馆于太宰府第后庵中。甲辰九月,克勤有天宁之命,杲自庆曰:“此老实天赐我也。”遂预往天宁以待,乃自惟曰:“当以九夏为期。其禅若不异诸方,妄以余为是,我则造《无禅论》去也!枉费精神,蹉跎岁月,不若弘一经一论、把本修行,庶他生后世,不失为佛法中人。”遂赎《清凉疏钞》一部,赍之天宁。及勤至,开法,杲日夕参扣。勤令看“僧问云门‘如何是诸佛出身处?’门云‘东山水上行’”语,杲凡呈四十九转语,勤皆不肯。一日升座,举云门语,云:“天宁即不然!若有人问:‘如何是诸佛出身处?’但向他道:‘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杲闻豁然,去却碍膺之物,遂白勤。勤曰:“也不易!你到这个田地。可惜死了不能得活,不疑言句是为大病。不见道‘悬崖撒手、自肯承当,绝后再苏、欺君不得’,须知有这个道理。”乃令杲居择木堂,为不厘务侍者。每举“有句无句如藤倚树”问之,杲才开口,便道不是。经半载,忽问勤曰:“闻和尚当时曾问五祖这话,不知五祖道甚么?”曰:“我问‘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意旨如何?’祖曰:‘描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又问:‘树倒藤枯时如何?’祖曰:‘相随来也。’”杲乃抗声曰:“我会也!”勤遂举数淆讹因缘诘之,杲酬对无滞。勤曰:“今日方知吾不汝欺。”遂著《临济正宗记》付之曰:
梅州瘴疠寂寞之地,其徒裹粮从之,虽死不悔。噫!是非有以真服其心而然耶!又五年,太上皇帝特恩放还,明年复僧服;四方虚席以邀,率不就。最后以朝命住育王,聚众多,食或不继,筑涂田凡数千顷,诏赐其庄名般若。又二年移径山,师之再住此山,道俗歆慕,如见其所亲;虽老,接引后进不少倦。居明月堂凡一年,以终将示寂,亲书遗奏,及寄声别右相汤公,又贻书于浚。了贤请偈,复取笔大书,不少乱。
师虽为方外士,而义笃君亲,每及时事;爱君忧时,见之词气,其论甚正确。晚自径山来秣陵,见浚,垂涕言:“先人不幸无后,某之责。家贫何所仰,愿乞一给使,名藉公重,庶有肯就者。”浚为恻然兴叹,遂奏其族弟道源奉师亲后。既退居明月堂,蓐暑走其乡,上冢葺治,所存盖如此。使为吾儒,岂不为名士?而其学佛,亦卓然自立于当世,非豪杰丈夫哉!卒被光宠,表之无穷,诚有以自致也。所赐御书,建阁藏于妙喜庵,与兹山不磨矣。师寿七十有五,坐夏五十八年,僧俗从师得法悟彻者,不啻数十人,皆有闻于时。鼎需、思岳、弥光、悟本、守净、道谦、遵璞、祖元、冲密,先师而卒;我秦国太夫人,亦尝于师问道焉。呜呼!我识师之早,此心默契,未言先同;从容酬接,达旦不倦;人间至乐,孰与等拟。盖惜其沦没山林,惠利之不博加于人也;然而以道观之,安可以隐显去来、索师于形骸之内哉!我实知师,宜为之铭。铭曰:
死生为一 非想非说 证彻了悟 一息千劫
嗟师何为 拳拳忠孝 欲迪群迷 俾趋正教
嘻笑怒骂 佛事炽然 情生智隔 疑谤兴焉
天目巍巍 终古莫移 师兮道德 此山与齐
(《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六)
大慧宗杲禅师别传:
临安府径山妙喜大慧宗杲禅师,生于宣州宁国奚氏,年十三方从学发蒙,未半月弃去出家。十七落发受具,虽年少已知有宗门中事,遍阅诸家语录,尤喜云门、睦州语。尝疑:“五家宗派,元初只是一个达磨,甚处有许多门庭?”然性俊逸不羁,父母勉之,令游方。
时宣州有明教绍珵禅师者,兴教坦之嗣琅邪觉之孙也。师闻其饱参,倒心事之,常请益雪窦拈古、颂古及古宿因缘。珵指示:“惟要直下自见自说。”不少假其言语。师洞达先德微旨,珵异之,每叹云:“杲,再来人也。”
复游郢州,见大阳元首座、洞山微和尚、坚侍者。微在芙容首众,坚为侍者十年,师参三人甚久,尽得曹洞宗旨。一日见其臂香传授,以表不妄付嘱,心非之曰:“禅有传授,岂佛祖自证自悟之法?”遂去之,至真如喆座下,入庆藏主、贤蓬头之室,又与庆同往黄龙见晦堂、东林参照觉,俱不合。
又谒心印珣禅师,珣,秀铁面之高第;与师语,大奇之,欲留会下,而师不乐,珣因指令往宝峯参准禅师,准即湛堂也(湛堂文准禅师)。师始至,机辩纵横,准云:“汝鼻孔因甚无半边?”师曰:“宝峯门下。”准云:“杜撰禅和。”又因彩妆十王次,准指问师:“这官人,姓什么?”师曰:“姓梁。”湛堂姓梁。准摩头云:“争奈姓梁底少个幞头。”师曰:“头虽不同,鼻孔仿佛。”准云:“杜撰禅和。”又因看金刚经,问师云:“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为甚云居山高、宝峯山低?”师曰:“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准云:“尔做得座主奴。”
又一日,语师云:“杲上座!我这些子禅,尔一一理会得耶?”师曰:“理会得。”准云:“教尔说也说得,教尔做也做得,拈古、颂古、小参、普说总得,只是有一件事不是,尔还知么?”师曰:“未审是什么事?”准云:“尔只欠哗地一下,所以说时有,不说时便无;入方丈时有,出方丈时便无;惺惺时有,睡著便无(离念灵知心,眠熟就间断了;尚未证得永不断灭的如来藏故)。如何敌得生死?”师曰:“正是某甲疑处。”准病,师问曰:“某甲向后当见谁人?”准云:“有个勤巴子,我不识渠,汝可见之,当能办子事。若了不下,便可修行看一大藏经,后身出来参禅,决是个善知识也。”
湛堂殁,师谒张天觉丞相,求塔铭。天觉门庭高,于衲子少许可;见师,一言而契,即下榻,朝夕与语;名其庵曰妙喜,字之曰昙晦。且言:“子必见川勤,吾助子往。”遂津其行。勤即圆悟也,时方自蒋山奉诏住东京天宁;未至,师先到寺挂塔。参堂毕,勤方入院,师晨夕参请。勤举:“僧问云门:‘如何是诸佛出身处?’答云:‘东山水上行。’”令师下语。师参及一年,凡下四十九转语,皆不契。一日,勤赴一达官宅升坐,举:“僧问云门:‘如何是诸佛出身处?’云门云:‘东山水上行。’若是天宁即不然,若有人问:‘如何是诸佛出身处?’只向道:‘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师闻举,豁然省悟,遂以所悟告勤。勤察师虽得前后际断、动相不生,然却坐在净裸裸处,语师云:“未也!子虽有得矣!而大法未明。”
一日入室,勤云:“也不易,尔到这里田地。但可惜死了不能得活,不疑言句,是为大病。不见道‘悬崖撒手,自肯承当;绝后再苏,欺君不得’?须知有这个道理。”师言:“某甲只据如今得处,已是快活,更不能理会得也。”勤不肯,因令师在择木寮作不厘务侍者,每日同士大夫闲话,入室日不下三四。勤因举“有句无句如藤倚树”诘师,师才开口,勤便云:“不是!不是!”如此者半载,未蒙印可,念念不忘于心。一日同诸官客饭,师把箸在手,都忘下口。勤笑云:“这汉参黄杨木禅,却倒缩去。”师遂说譬喻曰:“和尚这个道理,恰似狗看热油铛相似:要舐又舐不得,要舍又舍不得。”勤云:“尔喻得极好,只这个,便是金刚圈、栗棘蓬也。”
又一日问曰:“见说和尚当时在五祖亦曾问此话,不知五祖如何答?乞师垂示。”勤默不应。师曰:“和尚当时不可独自问,须对大众前问。如今说又何妨?”勤遂云:“我问:‘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时如何?’五祖云:‘描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又问:‘忽遇树倒藤枯时如何?’五祖云:‘相随来也。’”师闻举,当下大悟,乃曰:“某甲会也。”勤云:“只恐尔又透这公案未得。”师曰:“请和尚举。”勤遂连举前辈一络索誵讹语话征诘之,师随声酬对,了无滞碍。勤拊掌称善,又对众称赏云:“杲非一生、两生为善知识来。”师自是纵横踔厉,大肆其说如建瓴水,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坂,诸老敛袵、莫婴其锋矣!
初,师既大彻,反于数禅客有疑,乃以问勤。勤云:“我这个禅,如大海相似,尔将得个大海来倾取去始得。若只将鉢盂来,盛得些子去便休,是尔器量只如此,教我怎奈何?能有几个得到尔田地?旧时只有个璟上坐与尔一般,却已死了也。”未几,遂举师首众。于时士大夫往往争与之游,雅为右丞吕公舜徒所重,奏赐紫衣,号佛日大师。
女真难作,虏酋欲取禅僧十辈,师在选中;既而获免,盖若有相之者。遂渡江而南,时勤赐号圆悟禅师,主云居法席,命师居第一坐;常与诸衲子入室,圆悟每来听其语。师一日入室罢,却上方丈与圆悟同坐。圆悟云:“或有个禅和子得似老僧,汝又如何支遣?”师曰:“何幸如之!正如东坡说:‘作刽子手,一生难得遇一个肥汉剐。’”圆悟呵呵大笑云:“尔倒与我入室,拶得我上壁也。”
圆悟常言:“近来诸方尽成窠窟,五祖下,我与佛鉴佛眼三人结社参禅,如今早见漏逗出来:佛鉴下有一种作狗子叫、鹁鸠鸣,取笑人;佛眼下有一种觑灯笼露柱,指东画西,如眼见鬼一般。我这里且无此两般病痛。”师曰:“大好无病痛。”圆悟云:“何谓也?”师曰:“击石火、闪电光,引得无限人弄业识。举了便会了,岂不是佛法大窠窟?”圆悟不觉吐舌,乃云:“休管他!休管他!我只以契证为期。若不契证,断定不放过。”师曰:“说契证即得,第恐后来只恁么传将去。举了便会了,硬主张击石火、闪电光,业识茫茫,未有了日。”圆悟深以为然。
未几圆悟还蜀,师始辞居古云门,学者云集。复避乱,走湖南,转江右入闽,筑庵长乐洋屿;时从之者才五十三人,未五十日,得法者十三人,前此盖未始有也。后皆角立,始应给事江公少明之请,住小溪云门庵。丞相张魏公在蜀时,圆悟为言师真得法髓;及造朝,遂以临安径山延之;法席之盛冠于一时,百舍重趼,往赴惟恐其后至无所容,乃建千僧大阁以居之,凡二千余众。初开法,升坐问答未已,复有数僧竞出争问,师乃约住曰:“止!止!假使大地草木尽抹为尘,一一尘有一口,一一口具无碍广长舌相,一一舌相出无量差别音声,一一音声发无量差别言词,一一言词有无量差别妙义,如上尘数衲僧各各具如是口、如是舌、如是音声、如是言词、如是妙义,同时致百千问难,问问各别,不消径山长老咳嗽一声,一时答了。乘时,于其中间作无量无边广大佛事,一一佛事周遍法界。所谓‘一毛现神变,一切佛同说,经于无量劫不得其边际。’便恁么去,闹热门庭即得;若以正眼观之,正是业识茫茫无本可据,祖师门下一点也用不著。况复钩章棘句、展露言锋,非唯埋没从上宗乘,亦乃笑破衲僧鼻孔。所以道:‘毫厘系念三涂业因,瞥尔情生万劫羁锁;圣名凡号尽是虚声,殊相劣形皆为幻色。汝欲求之,得无累乎?及其厌之,又成大患。’看他先德恁么告报,如国家兵器,不得已而用之,本分事上亦无这个消息。山僧今日如斯举唱,大似无梦说梦、好肉剜疮;点捡将来,合吃拄杖。只今莫有下得毒手者么?若有,堪报不报之恩,共助无为之化。如无,倒行此令去也!”蓦拈拄杖曰:“横按镆邪全正令,太平寰宇斩痴顽。”卓一下,喝一喝,示众曰:“颠倒想生生死续,颠倒想灭生死绝;生死绝处涅槃空,涅槃空处眼中屑。涅槃既空,唤什么作眼中屑?白云乍可来青嶂,明月难教下碧天。”又曰:“摩竭提国犹在半途,少室峯前全无巴鼻;谈玄说妙好肉剜疮,举古明今抛沙撒土。争似饥飡 渴饮、闲坐困眠,从教四序推移,都不干预我事。虽然如是,也须实到这个田地始得。只如实到这个田地底,如何亲近?”喝一喝曰:“灸疮瘢上,更著艾炷去也。”又曰:“‘我宗无语句,实无一法与人。’早是通身浸在屎窖里了也,那堪踏步向前、如之若何、问‘向上向下三玄三要、银盌里盛雪、北斗里藏身意旨如何?’岂不是屎窖边更掘屎窖?虽然如是,若于屎窖中知些气息,方知三世诸佛、历代祖师、天下老和尚、古往今来一切善知识,尽在屎窖里转大法轮。其或未然,切忌向屎窖里作活计。”
又:上堂问答罢,乃曰:“问得亦好,不问更亲。何故?声前一路千圣不传,学者劳形如猿捉影。可中有个英灵汉,恁么、不恁么,聊闻举著,剔起便行,犹在葛藤窠里。直得内无所证、外无所修、似地擎山、如石含玉,亦未是衲僧放身命处。敢问大众:作么生是衲僧放身命处?若也知得,尘尘念念皆无空阙,折旋俯仰尽在其中。正恁么时,毕竟是谁家风月?还委悉么?千圣不知何处去,倚天长剑逼人寒。”下座。
师说法,不立窠臼、不守规辙,大率如此,不可概举。尝垂语问学者:“我这里无法与人,只是据款结案。恰如尔将个琉璃瓶子来护惜似个什么?我一见,便与尔打破了。尔又将个摩尼珠来,我又与尔夺了。待尔只恁么来,我又和尔两手截了。所以临济和尚道:‘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既称善知识,为什么却要杀人去?且道是什么道理?”又尝语僧俗言:“参得禅了,凡读经看文字,如去自家屋里行一遭相似,又如与旧时相识底人相见一般。若欲以文字语言糟粕求,无有是处。”
参禅人,请师子细说禅病,师言:“禅有什么病可说?禅又不曾患头痛,又不曾患脚痛,又不曾患耳聋,又不曾患眼暗;只是参禅底人参得差别,证得差别,用心差别,依师差别;因此差别故,说名为病,非谓禅有病也!‘如何是佛?’即心是佛!有什么病?‘狗子还有佛性也无?’‘无!’有什么病?‘唤作竹篦则触,不唤作竹篦则背’,有什么病?‘如何是佛?麻三斤。’有什么病?‘如何是佛?干屎橛。’有什么病?尔不透了,才作道理要透,便千里万里没交涉也!拟心凑泊他,拟心思量他,向举起处领略,击石火、闪电光处会,这个方始是病,世医拱手,然究竟不干禅事。赵州云:‘要与空王为弟子,莫教心病最难医。’”
尝举:“南院问风穴:‘南方一棒,作么生商量?’风穴云:‘作奇特商量。’风穴却问:‘此间一棒,作么生商量?’南院横拄杖云:‘棒下无生忍,临机不见师。’”师举了曰:“风穴当时好大展坐具,礼他三拜;不然,与他掀倒绳床。”乃回顾衲子冲密云:“尔道风穴当时礼拜是?掀倒绳床是?”冲密云:“草贼大败。”师曰:“尔看!这瞎汉!”便打。又举:“睦州凡见僧来便云:‘见成公案,放尔三十棒。’云峰悦云:‘作贼人心虚。’”师曰:“又添得一个道了。”问冲密云:“尔道我恁么道,还有过也无?”冲密云:“作贼人心虚。”师曰:“三个也。”又举:“僧问大龙:‘色身败坏,如何是坚固法身?’大龙(长沙招贤禅师又名岑大虫,故名大龙)云:‘山花开似锦,涧水湛如蓝。作么生会?’僧云:‘不会。’”师举了,指拜席问旁僧曰:“见么?”云见,师曰:“又道不会。”复曰:“太近也!因什么不会?”僧罔措,师曰:“只为分明极,翻令所得迟。”
师室中多问衲子:“‘唤作竹篦即触,不唤作竹篦即背。’不得下语,不得无语,不得思量,不得拟议,不得于意根下卜度,不得于举起处承当。速道!速道!”僧拟进语,师便打趁出,于时罕有善其机者。又曰:“‘唤作竹篦即触,不唤作竹篦即背。’不得下语,不得无语,不得良久,不得卜度,不得作女人拜、绕禅床,不得拂袖便行;一切总不得,尔便夺却竹篦,我且许尔夺却。我‘唤作拳头则触,不唤作拳头则背’,尔又如何夺?更饶尔道个‘请和尚放下著’,我且放下著,我‘唤作露柱则触,不唤作露柱则背’,尔又如何夺?我‘唤作山河大地则触,不唤作山河大地则背’,尔又如何夺?”
时有舟莑长老云:“某甲看和尚竹篦子话,如籍没却人家财产了,更要人纳物事。”师曰:“尔譬喻得极妙,我真个要尔纳物事。尔无所从出,便须讨死路去也!或投河,或赴火,拚得命,方始死;得死了,却缓缓地再活起来,唤尔作菩萨便欢喜,唤尔作贼汉便恶发,依前只是旧时人。所以古人道:‘悬崖撒手自肯承当,绝后再苏欺君不得。’到这里,始契得竹篦子话。”复说偈曰:“佛之一字尚不喜,有何生死可相关?当机觌面无回互,说甚楞严义八还?”
师阐扬宗教时,有同时号称宗师说法,以寂照静默为本者,见士大夫为尘劳所障、方寸不宁,便为言:“令寒枯木去,一条白练去,古庙香炉去,冷湫湫地去,谓此法门可休歇人身心。”师以为:“如此见解,堕在黑山下、鬼窟里,教中谓之昏沈;殊不知这个猢狲子不死,如何得休歇?来为先锋、去为殿后底不死,如何得休歇?”故师每力排之,谓之“邪师寂照禅,断佛慧命,千佛出世不通忏悔。”
一日,室中坐,有郑昂尚明者,持一瓣香来,怒气可掬,声色俱厉云:“昂有一片香未烧在,欲与和尚理会一件事。只如‘默然无言,是法门中第一等休歇处。’和尚肆意诋诃,昂心疑和尚不到这田地,所以信不及。且如释迦老子在摩竭提国,三七日中掩室不作声,岂不是佛默然?毗耶离城三十二菩萨各说不二法门,末后维摩无语,文殊赞善,岂不是菩萨默然?须菩提在岩中宴坐无言无说,岂不是声闻默然?天帝释见须菩提在岩中宴坐,乃雨花供养,亦无言说,岂不是凡夫默然?达磨游梁历魏,少林冷坐九年,岂不是祖师默然?鲁祖见僧便面壁,岂不是宗师默然?和尚因什么却力排默照、以为邪非?”师曰:“尔曾读庄子么?”云:“是何不读?”师曰:“庄子云:‘言而足,终日言而尽道;言而不足,终日言而尽物。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非言非默,义有所极。’我也不曾看郭象解、并诸家注解,只据我杜撰,说破尔这默然。岂不见孔子一日大惊小怪道:‘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尔措大家,才闻个唯字,便来这里恶口;却云‘这一唯与天地同根、万物一体,致君于尧舜之上,成家立国、出将入相,以至启手足时不出这一唯。’且喜没交涉!殊不知,这个道理便是曾子言而足,孔子言而足,其徒不会,却问‘何谓也?’曾子见他理会不得,却向第二头答他话,谓‘夫子之道不可无言,所以云: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要之,道与物,至极处不在言语上,不在默然处,言也载不得,默也载不得。公之所说,尚不契庄子意,何况要契释迦老子、达磨大师意耶?尔要理会得庄子‘非言非默义有所极’么?便是云门大师拈起扇子云:‘扇子脸,跳上三十三天,筑著帝释鼻孔;东海鲤鱼打一棒,雨似倾盆。’尔若会得,云门这个说话便是庄子说底、曾子说底、孔子说底一般。”昂遂无语。
曰:“尔虽不语,心犹未伏在。然古人决定不在默然处坐地,明矣!尔适来举释迦掩室、维摩默然,且看旧时有个坐主唤作肇法师,把那无言说处,说出来与人云:‘释迦掩室于摩竭,净名杜口于毗耶,须菩提唱无说以显道,释梵绝听而雨花,斯皆理为神御,故口以之而默,岂曰无辩?辩所不能言也。’这个是理与神忽然相撞著,不觉到说不得处;虽然不语,其声如雷。故曰:‘岂曰无辩?辩所不能言也。’这里,世间聪明辩才,用一点不得;到得恁么田地,方始是放身舍命处。这般境界,须是当人自证自悟始得,所以《华严经》云:‘如来宫殿无有边,自然觉者处其中。’此是从上诸圣大解脱法门,无边无量、无得无失、无默无语、无去无来,尘尘尔、刹刹尔,念念尔、法法尔。只为众生根性狭劣,不到三教圣人境界,所以分彼分此。殊不知境界如此广大,却向黑山下鬼窟里默然坐地,故先圣诃为解脱深坑,是可怖畏之处。以道眼观之,则是刀山剑树、镬汤炉炭里坐地。一般坐主家,尚不滞在默然处,况祖师门下客?却道‘才开口,便落今时’,且喜没交涉!”昂不觉作礼。师曰:“公虽作礼,然更有事在。”
至晚来入室,师问曰:“今年几岁?”云:“六十四。”又问:“尔六十四年前,从什么处来?”昂又无语,师遂以竹篦打出。
次日又来室中云:“六十四年前,尚未有昂在,如何和尚却问昂从什么处来?”师曰:“尔六十四年前,不可元在福州郑家。只今这听法说法一段历历孤明底,未生已前毕竟在什么处?”云:“不知。”师曰:“尔若不知,便是生大。今生且限百岁,百岁后,尔待要飞出三千大千世界外去,须是与他入棺材始得。当尔之时,四大五蕴一时解散,有眼,不见物;有耳,不闻声;有个肉团心,分别不行;有个身,火烧刀斫都不觉痛;到这里,历历孤明底,却向什么处去?”云:“昂也不知。”师曰:“尔既不知,便是死大。故曰:‘无常迅速,生死事大。’便是这个道理。这里使聪明也不得,记持也不得,我更问:‘尔平生做许多之乎者也,腊月三十日,将那一句敌他生死?’须是知得生来死去处、分晓始得,若不知,即是愚人。”昂方心伏,始知无言无说处,一切非是(一念不生、纯清绝点时仍然是意识心,仍非第八识真心)。因别参请,未几,顿有所得(终于突然悟得如来藏了)。
时有祥云长老昙懿与禅者遵璞,二人为同伴;初侍圆悟于蒋山,已有入处;后又隶真歇了坐下,点胸自许,谓世莫有过之者。师知其未彻,业已开法;虑其误后学,以书致懿,令告假暂来。懿耻之,迟迟其行。师遂由小参,痛抵其非;揭榜于门,以告四众。懿闻之,不得已,乃破夏来,抵师会下。师诘其所证,语之曰:“汝恁么见解,何尝梦见圆悟老人?果欲究竟此事,且退却院子来。”懿从之,遂归。
既散夏,果与璞偕至,二人同到室中。师问璞:“三圣道:‘我逢人则出,出则不为人。’兴化道:‘我逢人则不出,出则便为人。’尔道这两个老汉,还有出身处也无?”璞于师膝上打一拳,师曰:“汝这一拳,为三圣出气?为兴化出气?速道!速道!”璞拟议,师劈脊便打,乃谓之曰:“汝第一不得忘了这一棒。”遂出。久之,未得入门。一日因别僧入室,二人听之;师问僧曰:“德山见僧入门,便棒;临济见僧入门,便喝;雪峯见僧入门,便道‘是什么?’睦州见僧入门,便道‘见成公案,放尔三十棒。’尔道这四个老汉,还有为人处也无?”僧云:“有。”师曰:“札。”僧拟议,师便喝出。璞闻之,忽然有省;懿亦相继于一言之下,大有省发;从前恶知恶解,当下氷消,后皆承嗣师。
师尝为众入室,见僧才入门,便问:“诸佛菩萨、畜生、驴马、庭前柏树子、麻三斤、干屎橛,尔是一枚无状贼汉。”僧云:“久知和尚有此机要。”师曰:“我已无端入荒草,是尔屎臭气也不知。”僧拂袖便出,师曰:“苦哉!佛陀耶!”
又僧才入门,师便曰:“不是,出去。”僧便出,师曰:“没量大人,被语脉里转却。”次一僧入,师曰:“不是,出去。”僧却近前,师曰:“向尔道不是,又却近前觅个什么?”便打出。又一僧入云:“适来两僧不会和尚意。”师低头嘘一声,僧罔措,师便打曰:“却是尔会老僧意。”
又僧才入,师曰:“尔不会,出去。”僧亦出。复一僧入,师曰:“适来两个上坐,一人解收不解放,一人解放不解收。尔还辨得么?”僧云:“一状领过。”师曰:“领过后,别有甚好消息?”僧拍手一下便出,师曰:“三十年后悟去在。”
又问僧云:“‘道不用修,但莫染污。’如何是不染污底道?”僧云:“某甲不敢道。”师曰:“尔为什么不敢道?”僧云:“恐染污。”师高声叫曰:“行者,将粪箕扫箒来。”僧茫然,师便打出。
又僧才入,师曰:“释迦老子来也。”僧近前,师曰:“元来不是。”便打。次一僧入,师亦曰:“释迦老子来也。”僧当面问讯便出,师曰:“却似真个。”
又问僧:“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尔作么生?”僧云:“领。”师曰:“领尔屋里七代先灵。”僧便喝,师曰:“适来领,如今喝,干他‘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什么事?”僧无语,师便打。
又问僧:“‘路逢达道人,不将语默对’时如何?”僧珍重便行,师呵呵大笑。次一僧来,师曰:“我适来问这僧:‘路逢达道人,不将语默对时如何?’他珍重便行,尔道他会不会?”僧拟问讯,师便打出。
又问僧:“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云:“无面目汉。”师曰:“适来有个师僧如此道,打出去也。”僧拟议,师便打。
又问僧:“马大师道:‘自从胡乱后,三十年不曾少盐酱。’意作么?”云:“随家丰俭。”师曰:“好个随家丰俭,只是尔不会。”僧拟议,师便喝出。
又问僧:“‘香严上树’话,尔作么生?”僧云:“好对春风唱鹧鸪。”师曰:“虎头上座道:‘树上即不问,未上树,请和尚道。’又作么生?”僧云:“适来向和尚道了也。”师曰:“‘好对春风唱鹧鸪’,是树上语?树下语?”僧无对,师便打。
又问侍者曰:“许多人入室,几人道得著?几人道不著?”侍者云:“某甲只管看。”师忽展手曰:“我手何似佛手?”侍者云:“天寒,且请和尚通袖行。”师打一竹篦曰:“且道是赏尔?是罚尔?”侍者无对。
有僧请益:“不知某甲死向什么处去?”师曰:“尔只今,是生耶、死耶?”僧云:“生也不道,死也不道。”师曰:“尔做得渐源奴。”僧拟议,师便打出。又一僧来,师曰:“适来这僧衲一场败阙,尔还知么?”僧云知,师亦打出。
又僧请益夹山境话,声未绝,师便喝;僧茫然,师曰:“尔问什么?”僧拟举,师连打,喝出。又僧请益:“某甲参禅不得,病在什么处?”师曰:“病在这里。”云:“某甲为什么参不得?”师曰:“开眼尿床汉,我打尔去。”
师室中机缘涡旋辨肆,不可把玩;自非上上根器,不可凑泊。师住径山时,名重一时;如侍郎张公子韶、状元汪公、圣锡少卿、凭公济川,俱问道,自余皆一时名士大夫;师随机开悟,无所回互。而当时秉钧轴者(秦桧),以其议己,恶之。遂遭捃拾毁衣,屏去衡州凡十年;又徙梅州,梅州瘴疠寂莫之地,而衲子裹粮从之,虽死不悔。又八年,高宗特恩放还;明年复僧衣,四方虚席以邀,率不就。最后以朝旨住育王,聚众多,食不继,筑涂田凡数十顷,诏赐其庄名般若。又二年,诏复移径山。师之再住径山,道俗歆慕,如见其所亲;虽老,接引后学不少倦,退居明月堂。
先是孝宗皇帝为普安郡王时,闻师名,尝遣内都监至径山谒师;师作偈以献曰:“大根大器大力量,荷担大事不寻常;一毛头上通消息,遍界明明不覆藏。”王甚悦。及在建邸,复遣内知客,请师山中为众说法;亲书‘妙喜庵’大字,及制真赞赐师曰:“生灭不灭,常住不住;圆觉空明,随物现处。”师演成四偈以献,王览之尤喜。又二年,王即位,遂赐号大慧禅师;复取向所赐宸翰,以御宝识之。恩宠加厚,欲召对,而师已病矣,以隆兴元年八月十日,于径山明月堂示寂。上闻之,叹惜不已,诏以明月堂为‘妙喜庵’,赐谥普觉。
将示寂,亲书遗奏,封毕;侍僧请留颂,师厉声曰:“无颂便死不得也?”索笔大书曰:“生也只恁么,死也只恁么;有偈与无偈,是什么热大?”投笔而逝。俗寿七十五,坐五十八夏,诸弟子以师全身葬于庵之后,赐塔名宝光。僧俗从师得法悟彻者,不啻数十人,皆有名于世;鼎需、思岳、弥光、悟本、守净、道谦、遵璞、祖元、冲密等九人,皆契悟广大。先师而殁,其余皆道化一方,临济宗旨益振焉。(《续传灯录》卷二十七)
(原标题:14 第十三章 天童与大慧禅师之行谊)